“妈，你还记得你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吗？”李国庆问道。
冯丽原本正低头整理着桌上几件旧衣服，闻言动作顿住了。
她抬起头，眼神先是有些茫然，缓缓放下手里的衣服。
“怎么会不记得？是八三年，八三年的八月一号。”
“我爸！我爸也说他就是那天过来的！我也是……妈，我也是那天！”最后几个字，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激动和委屈，冲口而出。
冯丽猛地吸了一口气，身体晃了晃，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桌沿才站稳。
她仔仔细细、一寸一寸地扫过李国庆的脸庞。
这张脸，黝黑，带着风霜的刻痕，眼角眉梢的轮廓，与她记忆里那个白皙斯文的儿子截然不同。
然而，当那双眼睛看过来时，那说话时微微抿唇的习惯，那眉宇间不经意流露出的执拗和温和……没有变！一丝一毫都没有变！
“国庆……”冯丽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干裂的嘴唇翕动着，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瞬间爬满了她沟壑纵横的脸颊。
她像是再也支撑不住，踉跄着扑前一步，粗糙、布满老茧的手带着巨大的力量，又带着无法形容的温柔和小心翼翼，捧住了李国庆的脸。
指尖触碰到他颧骨下方微微凹陷的地方，那触感让她心如刀绞。
“我的儿啊……”她哽咽着，每一个字都浸透了苦水，“你受苦了，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妈看着心疼啊！妈这就给你做点好吃的去！”
她胡乱地用袖子抹了一把汹涌的泪水，转身就要往那狭小、油腻腻的厨房里冲。
“妈！”李国庆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
“不急这一会儿！妈以后不用一个人住这儿了。收拾东西，跟我回家！今天就搬！”
冯丽被他拉住，先是一愣，随即那被泪水冲刷过的脸上，如同冻土骤然遇到暖阳，瞬间绽开一个巨大而纯粹的、几乎能点亮整个昏暗小屋的笑容。
她用力地点着头，眼泪还在不停地滚落，嘴角却高高扬起：“好！好！妈这就收拾，这就收拾！”
她像个突然得到指令的孩子，立刻转身要去翻找，走了两步又猛地停住。
她急切地回头，眼中带着巨大的希冀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怯意，“对了！你刚刚提到你，你爸他还好吗？”
李国庆看着母亲眼中那小心翼翼的亮光，心头又暖又涩，连忙道：“我爸他挺好的！他现在是咱们市里的书记！”
“书记？”冯丽的眼睛瞬间瞪大了，惊讶之后是毫不掩饰的骄傲和一点点复杂的感慨，“他倒是挺有本事的！这穿越过来，直接就当上官了，不像我……”
她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自嘲，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洗得发白的旧衣服，“想找份正经工作糊口，都被人挑三拣四，嫌这嫌那。其实……其实这么多年，我也一直在找你们爷俩啊！”
她的声音再次哽咽起来，“前些年，我在废品站捡到一张旧报纸，上面登着你见义勇为的事，还登了你的照片！我当时心都快跳出来了！我看着那照片，总觉得那眼神像你！可我又不敢信，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涌的情绪：“我偷偷摸摸去打听，结果人家告诉我，你有爹有娘，有老婆孩子，是个有根有底的人家。我这心啊！一下子就凉透了，再也不敢往下打听，生怕是自己魔怔了，认错了人，惹出祸事来，没想到老天爷开眼！你真的是我的国庆！真的是我的儿子啊！”
她说着，又忍不住紧紧抓住李国庆的手，仿佛一松开，眼前的人就会消失不见。
一直安静站在门边角落里的翠花，此刻只觉得手脚都有些无处安放。
眼前这场跨越时空的母子相认，巨大的悲喜冲击着她，让她既感动又无比局促。
她看着李国庆和冯丽紧紧相握的手，听着那一声声饱含血泪的“我的儿”，心头百味杂陈。
她努力弯起嘴角，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试图打破一点这过于沉重的氛围，轻声说道：
“国庆他一直都惦记着您，总跟我念叨。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能相遇，真是母子情深，老天爷保佑啊！”
李国庆这才猛地想起翠花，连忙松开母亲的手，侧身将翠花引到冯丽面前，语气充满感激和郑重：“妈，差点忘了给你介绍！这是翠花！就是她，这些年一直照顾着我！”
他飞快地将自己穿越过来占据了这个身体，以及翠花明明知道真相，却依然不离不弃，甚至替他照顾年幼的建军，撑起这个家的点点滴滴，都一股脑儿地告诉了冯丽。
“没有翠花，我可能早就……”后面的话他没说下去，但那份沉甸甸的感激和依赖，已表露无遗。
冯丽的目光立刻转向翠花，那眼神里的审视瞬间褪去，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感激和一种近乎虔诚的温和。
她上前一步，伸出那双粗糙却温暖的手，紧紧握住了翠花有些冰凉的手掌。
“翠花……”冯丽的声音带着颤抖的真诚，“好孩子，辛苦你了！真的太谢谢你了！是你护住了我的国庆，才让我们母子俩今天能有这个机会见面啊！阿姨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才好！”她说着，眼眶又红了。
翠花被冯丽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和直白的感激弄得有些手足无措，脸上飞起两片红晕，连忙摇头：“阿姨，您快别这么说！千万别跟我客气！国庆他对我和建军，也挺照顾的，真的！”
李国庆看在眼里，心头一热，赶紧在一旁轻轻推了推翠花的胳膊，带着点鼓励和期盼，低声催促道：“翠花，还叫‘阿姨’？该改口了！叫‘妈’！”
“妈？”翠花像是被这个字烫了一下，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李国庆。
这身体明明是她丈夫的，可里面住着的灵魂……
这声“妈”叫出来，感觉如此怪异，像是在背叛什么，又像是在确认什么。
她嗫嚅着解释：“我可能一下子，不太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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