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看着李国庆失魂落魄的样子，终究还是没忍住，几步走了过来，在他身边坐下，声音刻意放得平缓了些：
“李国庆同志，你刚才说李书记，是你父亲？这是怎么回事？
李国庆点了点头，声音沙哑道：“我认了李书记做干爸。”
“干爸？”
“是真的！你们也亲耳听到了！医生的话还能有假？他那时候还记着我。”
说到后面，声音又低了下去，带着哽咽。
“好，”警官身体微微前倾，语气严肃起来，“既然你认李书记做干爸，那现在有几个关键问题需要你配合。”
“你请说。”
“李书记为什么没带司机？这些情况你应该了解吧？”
李国庆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下意识地避开了警察探寻的目光。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因为李书记有位熟人，在我家。他是来看望那位熟人的。”
这个理由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单薄。
“熟人？叫什么名字？”
警官紧追不舍，职业的敏感让他觉得这绝非寻常探访。
“哎呀，你们别问这么多了！我得先去办手续了。等李书记醒了，你们自然明白。”
他作势要起身，想逃离这令人窒息的追问。
“李国庆同志，”警官按住他的肩膀，“他是我们市委书记！身份特殊，入院签字这些程序上的事情，按规定，就不麻烦你了，我们会安排专人负责处理。这个你放心。”
“你说啥？你们安排人签字？那医疗费呢？抢救费、手术费，这些钱也是你们先出吗？”
“这你不用担心。”
“你们不要想太多！我不是针对你们，也不是不信任组织。我就是想尽快把事情处理好！我家还有点积蓄，先把钱垫上，救命要紧！后面的事，后面再说！”
“好吧，”警察最终点了点头，“麻烦你先去办理手续，费用这块，后续我们会向上级汇报，看如何解决。你这边垫付的，都会有凭证。”
李国庆如蒙大赦，立刻起身走向缴费窗口。
然而，在填写那张至关重要的《患者信息登记表》时，面对“与患者关系”一栏，他握着笔，停顿了很久。
空白处仿佛一个深渊，吞噬着他的犹豫。
最终，他心一横，在那格子里用力写下了两个沉重的字——养子。
翠花一直守在他身边，看着他失魂落魄、脸色惨白的样子，心疼得不行。
墙上的时钟指针已经无情地滑过了晚上八点。
翠花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声音温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担忧：“国庆，天都黑了，你这一天水米没打牙，这样熬下去不行。你先回家吃点东西，歇口气儿？”
翠花了解李国庆的倔脾气，知道此刻劝不动他。
她叹了口气，站起身：“那你等着，我回家一趟，给你拿点饭菜过来。妈肯定也等急了。”
她匆匆离开了充斥着消毒水味道和焦虑的医院走廊。
推开家门，一股温暖而熟悉的饭菜香气扑面而来，瞬间冲淡了医院里带来的冰冷感。
厨房里传来锅铲碰撞的轻响。
冯丽正佝偻着腰，在灶台前忙碌着，锅里炖着的红烧肉咕嘟咕嘟冒着诱人的香气，旁边的蒸锅也氤氲着热气。
“妈，你都做好饭菜了呀？”翠花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些。
冯丽闻声转过头，用围裙擦了擦手，又习惯性地捋了捋额前几缕被汗水浸湿的灰白头发，脸上带着期待的笑容：
“翠花，你回来了，咦，国庆呢？他怎么不跟你一起回来？”
她的目光越过翠花，朝她身后张望着。
翠花的心猛地一沉，脸上却迅速堆起笑容，掩饰着内心的慌乱：
“唉，别提了，刚到家门口，车间主任打电话来，说设备出了点紧急故障，非得国庆回去盯着不可！他没办法走开，只好叫我先回来，说打点饭菜给他送过去，他就在车间凑合吃点。”
“车间有急事？”冯丽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满是担忧，“那…那他今天说打电话给李书记的事情打了没有？该不会是忙忘了这茬吧？这可是大事啊！”
“妈！我们哪能忘记呢！”翠花赶紧打断她，语气带着点嗔怪，“肯定打了！国庆办事您还不放心？他特意在去车间前打的电话，跟李书记秘书说了，李书记今天好像也有个临时会议，说晚点看情况，不一定能赶过来吃饭呢。”
翠花临时编着理由，手心微微出汗。
“没忘记就好，没忘记就好……”冯丽念叨着，脸上的紧张缓和了些，但眼底还是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失落。
她看着灶台上精心准备的菜肴，那是李长江最爱吃的红烧肉、清蒸鱼、还有几样时令小炒，叹了口气：
“唉，我今天特意做了这些家常菜，都是按他们父子俩的口味来的，没想到国庆现在又有事，来不了，李书记那边……”
翠花连忙走过去，接过婆婆手里的锅铲，顺势岔开话题：“好了妈，您今天也辛苦一天了，快歇歇。李书记的事情，咱们明天再说吧。人家是大领导，事情多，今天这么晚了，就算能来，赶到咱们这儿天都黑透了，也不方便。明天，明天等国庆忙完，再好好联系。”
她麻利地开始盛饭装菜。
冯丽看着翠花忙碌的背影，又看了看桌上丰盛的饭菜，沉默了几秒，最终轻轻点了一下头，浑浊的眼睛里带着理解和一丝无奈：“唉…也是。你说得对，太晚了，赶不来那么快，黑灯瞎火的，路上也不安全。”
她接受了这个看似合理的解释，暂时压下了心头的疑虑。
然而，命运似乎总爱在最松懈的时刻投下巨石。
晚饭后，冯丽像往常一样，拎着家里的垃圾桶出门，走向巷子口的公共垃圾桶。
夜色渐浓，路灯昏黄的光晕下，几个街坊邻居正聚在一起，神色凝重地低声议论着什么。
“听说了吗？出大事了！”
“真的假的？李书记？不可能吧？”
“千真万确！就在工业园那边岔路口，撞得可惨了！听说人送医院抢救了，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哎哟，老天爷啊，这么好的人……”
“谁说不是呢，这要是…唉…” 断断续续的话语，像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进冯丽的耳朵里。“李书记”、“车祸”、“工业园”、“抢救”……这些词组合在一起，如同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响！
她手里的垃圾桶“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里面的果皮菜叶散落出来也浑然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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