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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2章 无能的朱允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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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天府的皇宫之内,朝堂之上的气氛已然沸腾到了极点。

“欺人太甚!实在是欺人太甚啊!”一位老臣捶着朝笏,气得浑身发抖,声音因愤怒而嘶哑。

“我大明立国三十余载,四方臣服,何曾受过这等奇耻大辱!若是太祖皇帝在天有灵,知晓今日之事,九泉之下也定然难以安息啊!”另一位大臣痛心疾首,满面悲愤。

“这朱棣狼子野心,昭然若揭!真当我大明朝廷软弱可欺吗?绝不能容忍他如此放肆!”更有人拍着案几,怒目圆睁,话语中满是激愤。

往日里,这些大臣们个个皆是镇静威严、仪态端庄,可此刻,所有人都抛却了平日里的体面,像市井中争执的人一般,不顾形象地高声怒斥,一声声“燕王”被夹杂在怒火之中,回荡在大殿之上,满朝文武的愤怒几乎要将这宫殿的梁柱掀翻。

而引发这满朝激愤的缘由,正是今日一早礼部收到的那封朱棣传来的信件。

此刻,朱允炆端坐在龙椅之上,双手紧紧攥着,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早已泛出刺眼的白。他的眼神中同样燃着熊熊怒火,身体因压抑着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若不是顾忌着帝王的威仪,需在众臣面前维持沉稳的形象,他恐怕早已按捺不住,当场暴跳如雷了。那封信中的内容,像一根尖锐的刺,狠狠扎在他的心头,让他既羞且怒,难以平静。

刚刚,礼部的官员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封来自北平的信件,穿过层层宫阙,最终将其呈送到了皇宫正殿。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朱允炆略显凝重的脸庞,他几乎是在信件送达的第一时间,便亲手接过了那封封装严实的信函。

拆开火漆封印,展开信纸,上面的字迹遒劲有力,正是朱棣的亲笔。信中的内容并不算繁复,字字却都像是带着千钧之力——朱棣在信中明明白白地允诺,只要朱允炆能在限期之内,将境内那些时常作乱的狼军尽数平定、彻底解决,那么未来三年之内,燕军绝不会踏过淮河,更不会有一兵一卒南下侵扰。

其实,即便没有朱棣这封信,朱允炆心里也早已盘算着要彻底清剿狼军。这群流窜作乱的匪寇,本就是朝廷的心腹大患,他们烧杀抢掠,搅得地方鸡犬不宁,百姓怨声载道,更严重的是,他们的猖獗已然动摇了朱允炆的统治根基。如今各地乱象丛生,很大程度上正是因为明军迟迟未能将狼军剿灭,那些原本就心怀叵测的势力见朝廷权威受损,便也蠢蠢欲动,暗自积蓄力量,妄图趁机分一杯羹。

可眼下朱棣这封信一到,味道就全然变了。若是此时大张旗鼓地去对付狼军,在外人看来,倒像是自己迫于燕军的压力,不得不顺着朱棣的意思行事,活脱脱一副认怂的模样。这让朱允炆心里很不是滋味,既想尽快解决狼军这个麻烦,又不愿落得个向朱棣低头的名声,一时间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朱允炆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想来此刻,自己怕是已成了天下人眼中最大的笑柄。他无力地垂下双手,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又缓缓松开。是啊,若是自己手握足以震慑四方的实力,朱棣这等行径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跳梁小丑的把戏,根本无人会放在心上。

可现实偏偏如此刺眼——他连境内一群小小的叛贼都束手无策,狼军的气焰一日盛过一日,而朱棣的那封信,就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的脸上,每一个字都在彰显着他的无能与窘迫。

殿下方,群臣还在为如何应对之事喋喋不休,争吵声、辩驳声交织在一起,像无数根细针扎进朱允炆的耳朵里,搅得他脑瓜子嗡嗡作响,昏沉得厉害。恍惚间,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若是自己从未坐上这龙椅,不是这大明朝的皇帝,该有多好?那样,便不必背负这万里江山的重担,不必面对这内忧外患的困局,不必在这无尽的煎熬中苦苦支撑了。

“听说朱高煦已被朱棣逐出中原,远贬至扶桑之地去了。”兵部侍郎往前一步,声音朗朗地打破了殿内的沉寂,“没了朱高煦统领的新城军队,如今的燕王,便如同一头被拔了牙的老虎,想来他定然没十足把握能一举拿下我们。所以才抛出这般条件,无非是想坐山观虎斗,让我们与狼军拼个两败俱伤罢了。依我之见,不如暂且放下与狼军的恩怨,与其联手,先将燕王的势力死死挡在北地,断了他南下的念头!”

这番话立场鲜明,显然是绝不肯答应朱棣提出的条件。这位兵部侍郎年纪尚轻,不过三十出头,正是血气方刚、容不得半分屈辱的年纪。在他看来,向朱棣低头本就是奇耻大辱,更何况对方还存着如此明显的算计,若是真应了下来,岂不是正中圈套,更显得朝廷怯懦无能?

“可我查到的消息,却是朱高煦是自愿前往扶桑的。”礼部员外郎接收到礼部尚书递来的眼神,当即迈步出列,目光直视着兵部侍郎,语气带着几分审慎,“你又敢保证,一旦燕王决意南下,远在扶桑的朱高煦不会星夜兼程赶回助阵?”

他这话一出,殿内的议论声顿时小了几分。毕竟战场局势瞬息万变,朱高煦的动向本就牵动着众人的心。

“你的意思是要答应朱棣的条件?要对他低头,不与他作对?”兵部侍郎双目圆睁,虎目之中满是怒意,周身散出慑人的煞气,死死盯着礼部员外郎。

他心中何尝不明白其中关节——朱高煦与朱棣父子之间的关系,远非自己方才所言那般恶劣,甚至可以说极为紧密。他更清楚,朱棣根本没把他们与狼军联手当回事,在燕军眼里,狼军不过是一群不堪一击的乌合之众,翻不起什么大浪。唯有他们大明朝廷,才会将这群流寇视作心腹大患,为此焦头烂额,徒增内耗。

可这些话,兵部侍郎只能憋在心里,半句也不能说出口。眼下的大明,早已没了往日的气象,朝野上下一片沉郁,每个人的脸上都像蒙着一层化不开的乌云。这时候,若是连他都泄了气,不再鼓噪着几分硬气,恐怕不等朱棣的燕军南下,这朝廷的人心就先散了,偌大的江山怕是真要撑不住了。

此刻听着礼部员外郎那番近乎软弱的言语,兵部侍郎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头顶。这些人,身上半分血性斗气都没有,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局势糜烂,等着朱棣大军压境时束手投降吗?他越想越气,紧握的拳头在袖中微微颤抖,只觉得这殿内的空气都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怯懦。

礼部员外郎被这股煞气逼得后退半步,随即涨红了脸,带着几分委屈大喊起来:“大人可不要给我扣这般大的帽子!我绝无此意,只是想让诸位看清眼下的形势,唯有摸清利弊,才能做出周全的规划。反倒是大人您,一直刻意回避要害,凭着一腔血气盲目自信,这般行事,恐怕才是真的要误国误民啊!”

兵部侍郎听着这话,心中暗恨不已。这人哪里是不明白,分明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他何尝不知眼下局势艰难,可有些话不得不说,有些气不能泄。偏是这些人,总在这般时候搬弄所谓的“形势”,看似句句在理,实则步步退让。陛下这些年之所以屡屡做出糊涂决断,不就是被这群只会粉饰太平、遇事便缩的废物蒙蔽了视听吗?他胸口起伏,却一时语塞,殿内的气氛愈发紧绷起来。

“是啊,钱大人,事到如今,您也不必再自欺欺人了。”户部侍郎清了清嗓子,从群臣中走出,语气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恳切,目光却直直落在兵部侍郎身上,“况且,您莫要忘了,朝廷先前并非未曾试过招安狼军,可结果呢?还不是被他们断然拒绝,落得个难堪的下场。若是这一次再主动去招安,万一又遭回绝,那朝廷的颜面,又该往哪里搁?”

他这话像一盆冷水,浇在原本就剑拔弩张的气氛里。招安狼军的旧事被重新提起,瞬间勾起了不少人的回忆——那时朝廷派出的使者几乎是带着诚意而去,却被狼军首领当众羞辱,信物摔得粉碎,消息传回京城时,满朝文武无不愤慨,却又无可奈何。此刻被户部侍郎点破,殿内不少人都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显然觉得这话切中了要害。

这些官员心里打的算盘,与朱允炆截然不同。朱允炆很清楚,一旦朱棣大军南下,自己这个皇帝必然是保不住的,下场可想而知。可他们这些官员却未必如此——换个君主,朝廷总要有人办事,只要到时识时务、肯归顺,未必不能保住现有的官位,甚至还有可能更进一步。

所以他们打心底里不愿与朱棣开战。一来明摆着实力悬殊,硬拼无异于以卵击石;二来何苦费这番力气折腾?打赢了未必有多少好处,打输了却可能落得家破人亡。如今他们心里多半都在盘算着,只等朱棣南下的那一天,便顺势投靠过去,保全自身才是最要紧的。

虽说外界都传朱棣在北方大力整顿官场,对前朝旧吏清理甚严,不少人都觉得他们这些南方官员即便到时投靠,恐怕也难逃被清算的命运。

可户部侍郎这拨人却并不十分忧心。在他们看来,南方与北方的情势本就大不相同。北方的世家大族,一来在元朝统治时期便屡屡受挫,二来地域上离政治中心过近,时常卷入权力纷争,早已被折腾得元气大伤,各家只顾着自保,势力分散,根本成不了气候。

而他们这些南方世家则不然。元朝时,南方远离中枢,所受的政治风波影响极小,几代人安心经营下来,根基早已扎得极深。加之南方各大家族之间向来互通声气、相互扶持,盘根错节之下,早已形成了一股不容小觑的庞大力量。他们笃定,朱棣即便南下,要想稳固南方的统治,也绕不开他们这些在地头深耕多年的世家势力,未必敢轻易动他们。

即便是当年朱元璋在世,权势如日中天,以雷霆手段整顿朝纲、压制各方势力,也未能将南方这些盘根错节的世家彻底打压下去。那些家族在南方经营数百年,早已与当地的土地、民生、商业紧密交织,如同老树盘根,难以撼动。

如今朱棣虽在北方声势浩大,引得朝野震动,但南方的世家大族却自有盘算。他们笃定,朱棣若真能南下定鼎,要想迅速稳住江南半壁的局势,安抚民心、恢复生产、掌控赋税,终究绕不开他们这些在地方上根深蒂固的势力。毕竟,治理南方的繁杂事务,离不开熟悉当地风土人情、手握实际资源的他们。

“你……你们……”兵部侍郎的手指剧烈地颤抖着,指着面前这些面色平静的官员,胸口剧烈起伏,气得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他恨不得冲上前去,狠狠给这些人几巴掌,好打醒他们浑浑噩噩的心思。

这些人的盘算,他何尝不清楚?可越是明白,心中的怒火就越是炽烈。这群人真是蠢得无可救药!朱棣难道真的无法南下吗?不过是觉得时机未到罢了。一旦他彻底掌控了北方,整合好所有力量,届时挥师南下,定会如摧枯拉朽般将整个大明一口吞下。

到了那个时候,这些自以为根基深厚、能与朱棣讨价还价的世家,恐怕连丝毫浪花都翻不起来。他们太把自己当回事了,真以为凭着那点盘根错节的势力,就能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保全自身?等到燕军铁蹄踏遍江南,他们今日的从容与算计,终将变成泡影。

兵部侍郎死死咬着牙,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殿内的沉默在他眼中,已成了最刺眼的懦弱。

兵部侍郎将眼前的局势看得透彻分明,正因为如此,他才急切地提出要尽快与狼军联手。在他看来,眼下燕军虽势头正盛,却仍需分心稳固北方地盘,正是最为忙碌的时刻。这时候若能抓住时机,与狼军暂时放下嫌隙,合力北上,或许还能争取一线生机。

他心里清楚,时间拖得越久,对大明就越是不利。燕军的实力本就强劲,一旦让他们彻底理顺北方事务,休养生息、扩充军备,只会变得更加强大。到那时,别说主动出击,恐怕连自保都成了奢望,大明最后的翻盘机会,也就彻底断送了。

“哼,以往狼军气焰嚣张,野心勃勃,那是被你们这般一味纵容、处置不力给养出来的!”兵部侍郎一声冷哼,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不满,随即话锋一转,锐利的目光扫过众人,“但如今情势不同了——朱棣的信明摆着是将他们列为清除目标,这般被燕军盯上,我就不信狼军还能高枕无忧。他们眼下的处境,比我们更需要盟友,更需要借力自保。”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沉稳:“此时与他们联手,并非我们求着他们,而是彼此各取所需。狼军要借朝廷之势抗衡燕军的压力,我们要借他们的力量分担北上的阻力,这般局势下,他们没有理由拒绝。”

“哦?钱大人这话的意思,是说狼军往日不需要我们时,便将朝廷弃如敝履,如今他们有了难处,需要借力了,我们反倒要巴巴地凑上去?”户部侍郎慢悠悠地摸了摸颌下的胡须,语气里带着几分毫不掩饰的讥讽,“您这是把我大明朝廷当成什么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工具不成?”

他这话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向了兵部侍郎提议中的软肋。殿内不少人闻言,都微微颔首——狼军素来反复无常,先前朝廷招安时他们那般傲慢,如今即便主动示好,难保日后不会故态复萌。若是此刻热脸贴了冷屁股,或是将来被反咬一口,朝廷的体面与安危,又该如何维系?

“放你娘的屁!”兵部侍郎再也按捺不住,猛地一拍案几,破口大骂起来。他明明说的是眼下与狼军联手的紧迫性与必要性,是为了应对燕军的威胁,可这些人偏偏故意曲解,将话题引向旁枝末节,句句不离体面与风险,全然不顾大局。

“钱大人,朝堂之上,乃议事之地,岂可如此无礼!”旁边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臣皱紧眉头,出声喝止。殿内本就紧绷的气氛,因这声怒骂更显混乱,连朱允炆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望着下方争执不休的群臣,眼神愈发晦暗。

兵部侍郎深吸一口气,胸腔仍因方才的怒火微微起伏,但语气已平复了许多,只是那双眼睛里的急切丝毫未减。他定定望着众人,一字一句认真开口:“现在真不是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的时候。眼下朱棣才是悬在我们头顶的利剑,是心腹大患。只要能合力将他击败,平定北方,那所谓的狼军,根本翻不起什么大浪。他们不过是些趁乱作祟的小丑,也只敢在我们与燕军胶着时兴风作浪罢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内每一张脸,加重了语气:“当务之急,是要分清事情的主次。朱棣若除,狼军不足为惧;可若被狼军绊住手脚,让朱棣得了喘息之机,到时候我们连后悔的余地都没有。还请诸位以大局为重!”

“我倒不这么看。”户部侍郎微微扬起下巴,语气中透着几分坚持,“自古便有‘攘外必先安内’的道理,眼下只有先将狼军这类起义军彻底肃清,我们才能卸下后顾之忧,集中全部精力应对燕军,不是吗?”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朱允炆,语气愈发笃定:“况且,燕王既然许诺了三年不南下,这便是天赐的机会。如今我们的确难与燕军抗衡,但有这三年时间,只要朝廷励精图治,整顿军备、安抚民生、积蓄粮草,未必没有与燕王一较高下的资本。到那时兵强马壮,再与之一战,胜算总要大得多。这三年缓冲,是我们绝不能浪费的转机啊。”

“励精图治个屁!”兵部侍郎再也按捺不住,吹胡子瞪眼地吼了出来,额上青筋突突直跳。

靠眼前朝堂上这些各怀心思的家伙,还想谈什么励精图治?简直是痴人说梦!就算朝廷真能静下心来发展,速度又怎么可能赶得上势头正猛的燕军?时间拖得越久,双方的实力差距只会越来越悬殊,这是明摆着的事!

“钱大人,注意措辞,您又失言了。”一旁的官员连忙出声劝阻,语气里满是无奈。

“我不光说脏话,我还想揍你们这帮糊涂虫!”兵部侍郎怒不可遏,说着便往前冲,伸手就要去揪对面几个老臣的胡子,似是想用这种方式发泄心头的怒火。

好在旁边几位同僚反应迅速,连忙上前死死将他拉住,你一言我一语地劝着,这才勉强按住了他的火气,没让这场朝堂之争真的演变成拳脚相向的闹剧。殿内一时陷入诡异的寂静,只剩下众人粗重的喘息声。

兵部侍郎的目光扫过殿内,心一点点沉下去。那些平日里称兄道弟的同僚,此刻要么低头不语,要么眼神闪烁,真正愿意站出来附和他的,竟只有寥寥两三人。更多人抱着胳膊,像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戏,脸上甚至藏着几分看好戏的漠然。

他猛地甩开拉住自己的手,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好,好得很!你们都看着,都等着……等燕军真打过来,看谁能跑得掉!”话落,他胸口剧烈起伏,一股无力感裹着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反倒是朱允炆在听到户部侍郎的话后,原本略显沉郁的眼眸中倏地闪过一丝光亮,像是久暗的房间里骤然透进了一缕微光。

周遭众人或许只当那是寻常的议论,未曾深思其中可能蕴含的转机,可朱允炆心中却掀起了不一样的波澜。旁人不知晓,他早已暗中布下后手,曾设法派人获取了不少新城武器的图纸。那些图纸此刻还静静躺在密室之中,对应的武器尚未能真正锻造出来,仍是停留在纸面上的构想。

但他转念一想,眼下虽未能成器,可三年的时间,足以发生许多变数。若是能在这三年里争分夺秒,将图纸上的武器一一变为现实,届时手握这般利器,未必没有扭转乾坤、重掌局面的希望。这念头如同一颗种子,悄然在他心底生根,让他原本有些黯淡的神色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期待与笃定。

“咳咳!”几声略显刻意的干咳自身旁响起,朱允炆微微抬手,打断了殿内众人的交谈。

这一声轻咳如同无声的号令,原本各持己见、低声议论的群臣瞬间收了声,纷纷敛起神色,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御座之上的朱允炆,整个大殿顷刻间安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屏息凝神,静候他开口发话。

朱允炆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身下龙椅冰凉的扶手,指尖划过那些雕刻精美的龙纹,沉吟片刻后,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既然萧大人认为当先安内,那便依着这个章程办吧。”

话语落地,看似是采纳了户部侍郎的建议,实则朱允炆心中另有盘算。他这般将此事全权交予户部侍郎,便是存了分摊风险的心思——日后若是这决策被证明有误,史书上记载时,这位萧大人自然也会分担一部分责任,不至于让他这个当皇帝的独自背负骂名。

户部侍郎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最终还是沉默着低下了头。他心里清楚,这分明是把沉甸甸的担子压到了自己肩上,一旦事情办砸了,名声定然好不了。但转念一想,这里面也并非全无益处——倘若将来燕王真的挥师南下,自己大可以借着这件事去攀附讨好,说不定还能落个稍好的结局。

“陛下怎么可……”一旁的兵部侍郎见状,急得忍不住高声开口,显然对这般安排颇有异议。然而他的话才说了一半,朱允炆便抬手示意,硬生生打断了他的言语。

朱允炆只觉得心头一阵疲惫,抬手揉了揉发紧的眉心,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倦怠,摆了摆手说道:“不要再说了,就这样定了!”

他此刻实在没精力再纠缠下去。除了眼下这封信件引发的风波,他管辖的地界里,蝗灾、水患接连不断,各地报上来的灾情奏折堆积如山,每一件都得他亲自过目、决断;再加上那些此起彼伏的大小叛乱,调兵遣将、粮草调度,桩桩件件都压得他喘不过气。这段时日,朱允炆几乎是连轴转,手忙脚乱地应付着接踵而至的麻烦,早已许久没有好好歇过一晚,只觉得身心俱疲,连说话都提不起多少力气。

并非朱允炆不愿歇息,只是他稍有停歇的念头,立刻就会有人前来催促,将他从片刻的喘息中拉回繁杂的政务里。他虽身居帝位,龙袍加身,手中却并无多少实权,朝堂之上的话语权早已不在他手中。

就说今日他提出要攻打狼军的决定,看似是帝王的决断,实则不过是那些官员们暗中默许的结果。倘若这些人心中稍有不满,哪怕他是皇帝,说的话也只会是苍白无力,根本无从推行。这般受制于人的处境,让他这位天子更像是个被推到台前的摆设,徒有其名罢了。

“回信,就说我们同意燕王的条件了。”

话音稍顿,朱允炆的声音沉了几分,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

他心里打得是另一番算盘:还是先回封信稳妥些。不然,万一自己这边好不容易拿下了狼军,朱棣那边却翻脸不认账,那他可就真的没处说理去了。有了这份书面凭证,即便日后朱棣真的反悔,虽说他其实也没什么切实的办法去制约,最多不过是能指着对方骂几句不讲信用,但总归多了一分名义上的依仗,不至于让自己输得太难看。

“陛下不可啊!”

兵部侍郎那尖锐的声音陡然划破殿内的沉寂,不知何时,他已是老泪纵横,脸上满是痛心疾首的神色。这般轻易应允燕王的条件,于他而言,实在是太过屈辱,那股郁气憋在胸口,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不过短短片刻,这位先前还据理力争的老臣,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多岁,背脊都微微佝偻了些,眼中的光采也黯淡了不少。

朱允炆淡淡瞥了兵部侍郎一眼,语气平静却带着几分刻意的沉稳:“钱大人不必如此急切,朕此举不过是权宜之计。古有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忍辱负重终成大业;后有西汉韩信受胯下之辱,方能屈伸成就功名。一时的屈伸进退,并不能定夺最终的成败。总有一日,朕会将属于自己的一切,尽数拿回来。”

他说这话时,刻意挺直了脊背,仿佛这般姿态能为自己增添几分底气,只是那话语间,却隐隐透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必察觉的勉强。

兵部侍郎脸上满是悲戚之色,眉头紧锁,嘴唇紧抿,显然心中积郁着难以言说的愤懑与痛心。若眼前之人不是九五之尊的皇帝,他怕是早已如先前斥责旁人那般,忍不住破口大骂,将心中的不满与失望倾泻而出。

突然,只听“噗”的一声,这位老臣终究是气急攻心,一口鲜血猛地从口中喷出,溅落在身前的青砖上,触目惊心。他身形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终是支撑不住,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在大殿中央栽倒下去,昏了过去。

殿内众人见状,无不惊惶失色,一时间,原本就凝重的气氛更添了几分慌乱。

“快请太医!”

朱允炆眉头拧成了一团,脸上满是烦躁,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实话,他对这位兵部侍郎已经有些心生厌烦了:这老臣根本不懂自己的盘算,只会一味地大呼小叫,以此彰显所谓的忠心,仿佛这满朝文武之中,唯有他一个人是清醒的智者。有那逞口舌之快的功夫,若真有本事,直接把朱棣解决了岂不是更好?难道自己甘愿服软吗?可眼下局势如此,除了暂且隐忍,又有什么别的法子呢?

他心中憋着一股无名火,既气局势的被动,也气这些臣子只知固守成见,却看不清眼下的艰难处境。

见兵部侍郎被太医们小心翼翼地抬下去,朱允炆面上再无多余神色,只挥了挥衣袖,沉声道:“退朝。”

随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消失在殿后,群臣面面相觑,终是各自散去,只留下满殿尚未散尽的凝重气息。

时光悄然流转,几日光阴转瞬即逝。远在福州的古隆,也收到了从北面传来的消息,那封带着京城尘土气息的信函,正静静躺在他的案头。

营帐之内,十多个身着粗布衣衫的汉子正吵得不可开交,唾沫星子随着激烈的话语飞溅。

“渠帅真是糊涂啊!当初我就劝过,万万不能招惹新城,您偏不听,如今可不就落到这般田地!”一个络腮胡汉子猛地一拍大腿,声音里满是懊恼。

旁边立刻有人接话,语气中带着对朝廷的鄙夷:“要我说,还是朝廷太怂包!竟然真的答应了燕王的条件,这不是自掘坟墓吗?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他们难不成真以为这样就能挡住燕王南下的铁蹄?”

“哼,说这些有什么用?”另一个瘦高个汉子冷笑一声,目光扫过众人,“当初还不是古隆大人自己,拒绝了朝廷的招安?拒绝也就罢了,还那般嚣张地羞辱朝廷使者。若是当时识时务些,肯归顺朝廷,他们又怎么会对咱们恨之入骨,如今落得这般腹背受敌的境地!”

你一言我一语,争吵声几乎要掀翻营帐的顶。桌上横七竖八地摆着不少空酒瓶,酒液顺着桌沿往下滴,汉子们个个面红耳赤,分不清是因为酒劲上头,还是被这争吵激得怒火中烧。整个营帐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酒气与焦灼不安的氛围。

首位之上,古渠帅端坐不动,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双眼中时不时闪过一丝慑人的凶光,显然心中正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他早已得知父亲身亡的消息,那一刻心头并非没有波澜,只是这份情绪很快便被压了下去。说来也怪,他对朱高煦并没有太多切齿的怨恨。一来,他心里清楚,当初确实是自己一方先坏了规矩,主动招惹在先,才有了后来的祸事;二来,他更明白自己与朱高煦之间的差距,犹如云泥之别,即便心存暗恨,也根本无济于事,反而可能因为一时冲动,连累自己丢掉性命。

况且,当初派父亲前往新城之时,古渠帅心里本就做好了失败的打算。毕竟那新城实力雄厚,手段莫测,想要从那里讨到好处,本就是件难如登天的事。他当初那般安排,也不过是抱着一丝侥幸——万一成了,便是一本万利的大赚;即便不成,也算试过了,不至于留下遗憾。

此刻帐中侃侃而谈的,正是古渠帅的手下云游。

说是手下,其实更像是并肩议事的合伙人。自从古渠帅势力渐强,拉起狼军这支队伍后,不少江湖豪杰、草莽之士纷纷前来投奔。他深知,唯有快速壮大势力,才能抵挡得住朝廷的围剿,所以对于前来投靠的人,向来是来者不拒,只要有一技之长,便愿意纳入麾下,共图生存之道。

在狼军的阵营里,云游率领的队伍算得上是一股举足轻重的力量,若论规模与影响力,除了古渠帅一手带出来的嫡系部队,便数他们最为庞大。

这些扯旗造反的领头人,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们心里打得全是自己的算盘,精于权衡利弊,深谙趋利避害之道。想当初,古渠帅权势正盛、势不可挡之时,他们自然乐意鞍前马后,跟着这位“大哥”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分享着胜利的果实,嘴里喊着忠心耿耿的口号,一副同生共死的模样。

可一旦风向转变,古渠帅陷入困境、势力衰败,这些人便会立刻撕下虚伪的面具,露出贪婪而凶狠的獠牙。往日的“兄弟情分”早已抛到九霄云外,他们只会争先恐后地扑上来,狠狠地从落魄的古渠帅身上咬下一块肉来,甚至巴不得将其彻底踩在脚下,好趁机壮大自己的势力。

说到底,这样一群各怀鬼胎、只认利益不认情义的人凑在一起,终究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看似声势浩大,实则一盘散沙,只要核心的利益纽带一断,便会瞬间分崩离析,难成大器。

眼下,古渠帅虽说还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但狼军上下早已是人心浮动。谁都清楚,古渠帅狠狠得罪了朱高煦这尊煞神,而近来他一系列决策的失误,更是让军中弥漫着惶惶不安的气息。

想当初,狼军凭借着在燕军与明军之间巧妙周旋,借着双方对峙的缝隙悄然积蓄力量,才有了如今的规模。可如今,古渠帅的决策却让队伍同时站到了燕军和明军的对立面,相当于把狼军推向了腹背受敌的险境。这般局面,怎能不让军中各方势力暗自心惊?表面上或许还维持着平静,但那份潜藏的焦虑与不安,是谁也瞒不住的。

云游正是看透了这层利害,才动了别样的心思。他瞧得明白,眼下古渠帅在军中的威望,正处于前所未有的低谷。往日里众人对其的敬畏与信服,早已被接连的风波与对未来的担忧所冲淡。在云游看来,这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要自己能抓住时机,再费些心力拉拢各方,让其余势力都站到自己这边,未必没有取而代之的可能。

毕竟,自古以来便是“富贵险中求”。古渠帅固然依旧手握重兵,实力不容小觑,但眼下这动荡的局势,本身就藏着颠覆的可能。只要能将人心凝聚到自己麾下,形成足以抗衡的力量,未必就不能改写这狼军的归属。云游心中的那团火焰,也正是被这潜在的机遇,渐渐点燃了。

如今的狼军,内部成分杂乱得很,各方势力盘根错节,谁也不服谁。单说兵力分布,古渠帅手里握着五成的人马,算是军中最稳固的根基;云游则占了两成,虽比不过古渠帅,却也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剩下的三成,便散落在大大小小的头目手里,他们各自为营,时而依附,时而观望,成了左右局势的不确定因素。

在这样的格局下,若是能把古渠帅从那个位置上拉下来,对云游而言,无异于天上掉下来的天大好处。古渠帅那五成兵力,一旦群龙无首,凭着云游现有的势力和手腕,稍加笼络收编,便能轻轻松松地纳入自己麾下。到那时,他手中的兵力将是现在的数倍,整个狼军的权柄也会落入他手中。

这般诱人的前景,但凡有几分野心的人,怕是都按捺不住。毕竟,一步登天的机会摆在眼前,能瞬间将势力膨胀数倍,这份诱惑,足以让许多人甘愿铤而走险,云游自然也不例外。他心中的那点野心,早已被这唾手可得的巨大利益勾得愈发炽烈了。

“那云兄弟现在是什么意思?”

古渠帅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他慢条斯理地摩挲着食指上那枚色泽暗沉的玉扳指,指腹反复碾过上面雕刻的繁复纹路,脸上没有半分多余的表情,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睛,像两口不见底的古井,牢牢锁在云游身上。

他身后,两个身形如铁塔般的壮汉早已按捺不住。两人都将近两米高,肩宽背厚,胳膊比寻常人的大腿还粗,此刻正将沉甸甸的大刀横抱在胸前,刀刃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森冷的寒芒。他们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钉子,死死钉在云游身上,那眼神里翻涌的凶光与戾气,毫不掩饰——只要古渠帅一声令下,这两人能立刻化作索命的恶鬼,手起刀落间便将眼前之人劈成肉泥。

然而,古渠帅迟迟没有开口。他心里清楚,这次的事,确实是自己一时决策失当,才让底下人起了异心。若是此刻凭着蛮力将云游斩了,固然能解一时之气,却无疑是捅了马蜂窝。军中那些本就各怀心思的头领们,见他如此行事,轻则心寒胆战,悄悄带着人马脱离狼军;重则会暗中勾结,趁他不备狠狠捅上一刀。这两种结果,无论哪一种,都不是他想看到的。眼下狼军本就处在风口浪尖,内部分裂只会加速败亡,他必须压下这股火气,先稳住局面再说。

如今在狼军里头,真正能拍板说话的头领,连古渠帅算在内,不多不少正好十八位。这十八人个个都不是空手来的,每一位身后都带着两千往上的手下,是各自势力的核心人物,也正是靠着这些家底,他们才能在狼军中占据一席之地,拥有那份话语权。

古渠帅目光沉沉地扫过在场的十七名头领,将每个人的神情都尽收眼底。人群里,有七位头领几乎是毫不掩饰脸上的愠怒,你一言我一语地诉说着对他的不满,话语里带着明显的指责,显然是对他近期的决策积怨已深。与之相对的,只有两位头领出声帮他辩解,试图缓和现场的气氛,只是他们的声音在一片质疑声中显得有些单薄。

剩下的那几位,则始终沉默着,或低头捻着手指,或眼神闪烁地望着别处,谁也不肯先开口表态。他们脸上看不出明显的倾向,让人猜不透心里究竟打着什么主意——是在观望局势,等着看哪一方占上风再站队?还是心里已有盘算,只是暂且按兵不动,想先看看古渠帅如何应对眼前的困局?

“都是自家兄弟,我云游也不是成心来找茬,更没忘了当初是古大哥你把咱们这些散兵游勇拧成一股绳,才有了今天的狼军。”云游一边说,一边拍着自己圆滚滚的啤酒肚,嗓门亮得像敲锣,“可话说回来,功是功,过是过,总得拎清楚。当初你拍板要派人去新城,弟兄们哪个没劝过?掰开揉碎了分析其中的利害,可你呢?非要一意孤行,最后还是把人派了过去。就这事儿,古大哥你认还是不认?”

他越说越激动,一只手重重地往桌面上拍,那力道又急又猛,带着节奏一下下砸下去。桌子本就不算结实,被他这么一拍,上面的空酒瓶跟着“哐当哐当”直晃,瓶身碰撞着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在为这场争执伴奏,更添了几分剑拔弩张的意味。

云游自然也察觉到了古渠帅那两名亲卫投来的不善目光,那眼神里的敌意几乎要化作实质,像两柄出鞘的利刃般紧紧盯着他。但他脸上毫无惧色,依旧是那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在他看来,古渠帅此刻绝不敢当着在场这么多头领的面动他——若是真敢在这里对自己下死手,无异于公然撕破脸皮,只会让本就动摇的人心彻底散了,那些本就观望的头领定会人人自危,这对古渠帅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退一步说,就算古渠帅真的豁出去,不顾后果要对他动手,他也有恃无恐。自己身后同样站着两名身手矫健的亲卫,他们早已暗中戒备,真要动起手来,护住自己周全还是绰绰有余的。

正是揣着这份底气,云游说话时愈发无所顾忌,语气里的质问也丝毫没有收敛。

“我自然认,错就是错,云兄弟有话明说便是,到底是何意?”古渠帅端坐着,神色平静地看向云游,语气听不出半分恼怒。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这次决策失误是板上钉钉的事,遮掩反而落了下乘。但他并不真怕云游这一番发难——自打拉起这支队伍,大小风浪经历了不少,自己手里的根基稳得很,从头到尾也就这一次栽了跟头。云游想凭这一件事就把自己从位子上拽下来?简直是痴人说梦。

古渠帅暗自盘算着,云游闹这么一出,无非是想借着这次的由头多分些权柄。毕竟眼下人心浮动,对方趁机抬价也在情理之中。真要闹到最后,大不了从自己手里匀出一部分利益,让他和那些观望的头领们都占些便宜,先把这阵风波压下去再说。只要核心的兵权还在自己手里,其他的都好商量。

古渠帅对此并不十分在意,适当给对方放些权力,在他看来算不上什么大事。眼下最要紧的是,冠军军已然朝着福州开来,狼军上下必须拧成一股绳,共同抵御官军的进攻。在这火烧眉毛的关头,内部若是再闹得不可开交,只会让外敌有机可乘,那才是真的得不偿失。

他心里早有盘算:等这场战事结束,局势稳定下来,凭借自己多年经营的根基和威望,有的是办法把兵权重新攥紧,甚至让权力比以往更加稳固。现如今把部分权力暂时交到云游手里,不过是权宜之计,就像把东西暂时寄存在别人那里,迟早是要拿回来的。

“这事说起来也简单。”云游深吸一口气,语气陡然变得郑重,“我觉得,你已经不适合再做这个领头人了。”

一句话掷地有声,让在场原本就紧绷的气氛瞬间凝固。他不管众人的反应,继续说道:“眼下情况紧急,咱们狼军必须立刻派人去燕王和朱高煦那边,低声下气求个饶,赶紧把关系缓和下来。可你也清楚,朱高煦之所以盯着咱们狼军不放,最主要的症结就在你身上——要是让他知道还是你派去的人,心里定然更不痛快,这事未必能成。”

云游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所以,最好的法子就是先换个领头人。这样一来,既能让朱高煦看到咱们狼军求和的诚意,又能解了新城那边带来的压力,稳住弟兄们的心。只要撑过这一关,凭朱允炆那点能耐,还吃不下咱们狼军!”

既然古渠帅已经把话挑明,云游也懒得再绕圈子,干脆将自己谋夺权位的心思裹在“为狼军着想”的理由里,一股脑说了出来。

这话一出口,帐内瞬间鸦雀无声,十七位头领全都愣住了,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云游,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谁也没料到,云游竟然敢如此直接,半点铺垫都没有,就这么赤裸裸地提出要换掉领头人,这跟当众夺权几乎没什么两样,未免也太急躁了些。

古渠帅原本平静的脸色猛地一沉,豁然从座位上抬眼,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像是燃起了两簇火苗,死死地锁住云游,带着毫不掩饰的寒意与威压。他是真没料到对方会这么急不可耐,连一点点迂回试探都省了,竟然在这种场合下,就敢明目张胆地觊觎自己的位置。

古渠帅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简直是异想天开。自己在狼军的根基岂是说动就能动的?就凭这一次失误,就想让他拱手让出位置?未免太把事情想得简单了。

“哦,那云兄弟你觉得谁来当这个首领合适啊?”古渠帅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每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压迫感,目光如利剑般直刺云游。

帐内的头领们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惊得心头一紧,你瞅瞅我,我看看你,眼神里满是慌乱与试探。

云游咧开嘴笑了笑,心里头明明憋着自己上位的念头,面上却故意装出一副推举贤能的模样。他伸手拍了拍旁边一个正闷头喝酒的汉子肩膀,那汉子被他一拍,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看了看他,又低头灌了口酒。

“我觉得郎兄弟就挺合适。”云游的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恳切,“郎兄弟一身武艺没的说,手下的弟兄也个个是能以一当十的好手,打起仗来嗷嗷叫。更难得的是,郎兄弟还懂些排兵布阵的门道,不是只会猛冲猛打的愣头青。依我看,要是能让郎兄来带领咱们,狼军指定能更上一层楼,变得比现在还要厉害!”

“啊?我?”

旁边的朗科闻言,手里的酒碗“哐当”一声磕在桌沿,酒液溅出了些微。他先是微微一愣,随即满脸错然地抬起脑袋,那双平日里透着悍勇的眼睛里此刻写满了诧异,下意识地伸出粗粝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面孔,仿佛不敢相信耳朵听到的内容。

在场的头领们倒也不觉得意外——朗科的势力在狼军里确实不容小觑,若论实力,除了古渠帅和云游,便数他最为强劲。虽说他手下的士兵数量不算多,但个个配备着精良的兵刃甲胄,单论单兵战力,在整个狼军中堪称顶尖,寻常队伍里的三两人,未必是他手下一个士兵的对手。也正因如此,云游把他推出来,倒也算找了个有分量的人选。

朗科看看云游,又瞅瞅脸色阴沉的古渠帅,手指还停在自己脸上,一时竟不知该接话还是该装傻。

朗科心里头何尝没有野心?那大首领的位置,他暗地里眼馋了许久,只是向来藏得深,没露过半分。但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自己这点家底,真要跟古渠帅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绝无胜算。

他原本打得一手好算盘:让云游这个看似莽撞的家伙先冲上去,跟古渠帅斗个两败俱伤,自己则在一旁冷眼观望,悄悄积蓄力量,等他们斗得差不多了,再找准时机出手,坐收渔翁之利。这计划在他心里盘桓了许久,只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可万万没料到,云游竟然不按常理出牌,冷不丁就把他给推到了风口浪尖上。这一下,直接打乱了他所有的盘算。

朗科哪肯当这个出头鸟?眼见古渠帅的目光沉沉地落在自己身上,他心里一紧,猛地抬手拍掉云游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脸上带着几分恼怒,没好气地说道:“云游,你别在这胡咧咧!我可没心思当什么大首领,我就想带着手下的弟兄们安安分分找条活路,别的想都没想过!”

说罢,他又飞快地转过头,对着古渠帅挤出一个略显僵硬的讪笑,语气也放软了许多:“大哥,你可千万别听老云瞎起哄。我朗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自始至终,我就求个安稳,跟着大哥好好过日子,绝无半分别的心思。”

朗科这话听得在场人心头一动——他说得极有分寸,既明明白白表了态,说自己对古渠帅没二心,却又没把话说得太满,没刻意往古渠帅那边凑得太近,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距离。

他心里跟揣着杆秤似的清楚:眼下场里已有不少头领隐隐站在了云游那边,自己此刻的态度,对这些人而言分量不轻。若是他此刻拍着胸脯说对古渠帅忠心耿耿,那些本就犹豫着要不要反抗的头领,多半会吓得缩回去,不敢再轻举妄动。这可不是朗科想看到的。

他巴不得这些人跟古渠帅闹得越凶越好。只有狼军内部乱起来,各方势力互相牵制、消耗,他才有更多可乘之机。乱局之中,才更容易藏住自己的野心,悄悄布局,等时机成熟时再一举出手。所以,他既不能公然站到古渠帅对立面,也不能彻底打消其他人的异动之心,只能在这中间找个平衡点,让这潭水继续浑下去。

这般心思藏在心底,脸上却瞧不出半分,只留着那副“只求安稳”的模样,让人猜不透他真正的盘算。

“哎,郎兄弟你这话就太自谦了。”云游脸上堆着笑,语气里满是“诚恳”的夸赞,“我可没记错,你还是名门之后呢,打小就浸在兵书里,那些排兵布阵的门道信手拈来,哪是我们这些摸爬滚打出来的泥腿子能比的?”

他嘴上继续捧着朗科,心里却暗自有数——朗科的拒绝,恰在他意料之中。

朗科被他这番话堵得一愣,转头看向云游时,正好对上对方那双闪烁不定的眼睛。那眼神里藏着的算计,像没藏好的尾巴,一下就露了出来。朗科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明白了过来——好你个云游,这狗东西哪是真心推举自己,分明是让自己也说他的好话啊!

朗科心里清楚,此刻绝不能明着得罪古渠帅,那无异于自断后路。他低头沉思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酒碗边缘,再抬头时,脸上已换上一副恳切的神情:“多谢云哥哥抬举,只是朗科这点能耐自己清楚,实在担不起这份重任。”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众人,语气愈发诚恳:“我能有今日这点局面,全靠各位哥哥提携帮衬,哪敢痴心妄想别的?古大哥是咱们狼军的根基,云大哥也为队伍费了不少心力,在我心里,两位都是能依靠的亲人。说到底,咱们图的不过是一条活路,只要能让弟兄们安稳活下去,不管是古大哥继续领着大家,还是云大哥来主持大局,我朗科都没二话。”

这番话听着滴水不漏,既没应下云游的推举,也没驳了古渠帅的面子,更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只摆出一副“以大局为重”的姿态。

听到朗科这番话,云游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心里暗自嘀咕:这朗科到底在打什么主意?都到这节骨眼上了,还在这儿和稀泥,连个明确的态度都不敢表?

他原本以为,把朗科推出来,对方就算不愿接这个位子,好歹也该顺势把自己推上去,没想到对方竟直接把话圆了回去,半点不接茬。这让云游心里难免有些窝火,但他脸上却丝毫没露出来——眼下已经和古渠帅撕破了脸,若是再把朗科也得罪了,等于平白树了个强敌,对自己半点好处也没有。

云游暗自压下那点不快,又换上副笑脸,打着哈哈道:“郎兄弟说的是,咱们终究是为了弟兄们能活下去。不过这领头的人选,总得有个章程,总不能一直这么耗着,让弟兄们悬着心不是?”

想到这里,云游的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眼下这局面剑拔弩张,各方首领虽表面平静,眼底却都藏着对大首领之位的觊觎。他知道此刻不能直接开口,稍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于是,他不动声色地侧过脸,目光精准地落在对桌那个一直与自己默契十足的小首领身上,眼皮轻轻一抬,又迅速垂下,一个极淡却意味深长的眼色便递了过去。

对面的小首领本就时刻留意着云游的动静,见他这一眼,心中当即明了。他先是清了清嗓子,打破了帐内片刻的沉寂,随即猛地拍了下大腿,发出一阵爽朗的哈哈大笑,声音洪亮得几乎要掀翻帐篷顶:“依我看呐,这事儿根本不用费那么多唇舌!我不知道各位兄弟心里是怎么盘算的,但在我这儿,云兄弟才是最适合坐上大首领这个位置的!”

他说着,故意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带着几分激动继续道:“别的都先不说,就说上一次咱们攻打离城那回,那可是块硬骨头啊!城墙高厚,守军精良,咱们当时都做好了死伤惨重的准备。要不是云兄弟提前布局,悄无声息地策反了城里好几个关键官员,给咱们打开了城门缺口,还里应外合地瓦解了他们的防御,就凭咱们硬攻,还不知道得倒下多少自家兄弟呢!这份智谋和胆识,谁能比?”

夸完云游,那小首领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脸上的笑意收敛了几分,转向主位上的古渠帅,微微欠了欠身子,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拿捏的恭敬:“当然了,古大哥,您也千万别往心里去。”

他搓了搓手,摆出一副实在人的模样:“您也知道,我这人就是个直肠子,说话不会绕弯子,有啥说啥。我可不是说您当首领不行,这些年您带着咱们出生入死,弟兄们心里都记着情分呢。”

说到这儿,他话锋一转,脸上多了几分难色,声音却没压低,确保帐内每个人都能听清:“只是……只是这段时间,您家里的那些亲眷族人,在军营里实在是有些不像话了。”

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词句,又像是在细数那些事:“他们仗着您的名头,在营里横冲直撞,要么随意支使底下的弟兄,要么就克扣军需物资,甚至还有人借着巡查的名义,骚扰咱们带在身边的家眷。军营里的规矩被搅得乱七八糟,弟兄们心里都憋着股气,私下里怨声载道的,这情况……在座的各位兄弟,怕是都看在眼里,心里有数吧?”

说完,他又对着古渠帅拱了拱手,语气诚恳了些:“大哥,我这话可能不中听,但都是弟兄们的心里话。咱们这军营是要打仗的地方,讲究的是令行禁止、上下一心,这么乌烟瘴气的,哪还像个能打胜仗的样子啊?”

帐内的气氛因方才的话语愈发凝重,这时,右侧席位上一名络腮胡头领猛地一拍桌子,沉声道:“可不是嘛!说起这事儿,我到现在心里都堵得慌!”

他环视一圈,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两个月前那桩事,各位兄弟怕是没忘吧?大哥的亲侄儿古山海,那小子仗着自己的身份,简直无法无天!当时弟兄们正在校场操练,他倒好,竟然光天化日之下闯进随军家眷的营房,强占了人家清白女子!”

“那女子的丈夫是咱们营里的老兵,拼了命从操练场跑回来理论,结果呢?”络腮胡头领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泛白,“古山海不仅毫无惧色,反倒让人把那老兵捆了,直接吊在军旗杆上!六月的太阳毒得像火,就那么把人吊在那儿,不给水不给粮,活活晒了两天两夜,最后……最后人就那么没了!”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微微发颤:“那老兵跟我同乡,当年一起投的军,出生入死多少次都挺过来了,最后竟落得这般下场!这事儿当时在狼军里闹得多大?弟兄们私下里议论纷纷,个个都寒了心啊!咱们当兵的,抛家舍业图个啥?不就图个公平,图个能让家里人安心吗?可出了这种事,连个公道都讨不到,谁还能甘心卖命?”

这番话一出,帐内顿时响起一片低低的附和声,不少头领脸上都露出愤懑之色,看向古渠帅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复杂。

帐内的情绪如同被点燃的干柴,愈发炽烈。一名面色黝黑的头领往前凑了凑,声音里带着难以遏制的愤怒:“这还不算完!古大哥,您那位表兄做的事,简直是人神共愤!”

他咬着牙,语气沉重:“前阵子咱们在山下扎营,他不知发了什么疯,竟然因为听人胡诌了几句,就对‘婴孩的味道’起了邪念。结果呢?他竟找到营里一位怀有身孕的妇人,光天化日之下……光天化日之下就把人活活开了腹!”

这话一出,帐内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随即爆发出更甚的哗然。那头领喘了口气,声音发紧:“咱们狼军虽说在战场上杀伐果断,但何时做过这等伤天害理的事?老百姓本来就怕咱们,经他这么一闹,十里八乡的人提起咱们狼军,哪个不是又怕又恨?这名声,全被他给败光了!”

紧接着,左手边一名瘦高个头领也按捺不住,接口道:“我也说件事。前几日在营中巡查,我不小心踩了一位妇人的衣角,谁料她当即撒泼打滚,说自己是古大哥您的亲姐姐,指着我的鼻子就要让人砍断我的双手!”

他冷笑一声,满眼讥讽:“后来旁人说我是头领,她才悻悻作罢。我原以为这等事您得知后会秉公处置,便如实禀报了,可您呢?只让手下送了几十两银子过来,就让我当这事儿没发生过。古大哥,咱们是军营,不是谁家的后花园,哪能任由您的亲眷如此仗势欺人?弟兄们看在眼里,心里能服气吗?”

一声声控诉如同重锤,砸在帐内每个人的心上,原本还存着几分犹豫的头领们,此刻也纷纷变了脸色,看向古渠帅的目光里,不满与失望愈发浓重。

帐内的声浪一波高过一波,那些积压已久的怨怼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古渠帅端坐在主位上,起初还强作镇定,指尖却不自觉地捏紧了腰间的佩刀,指腹在冰冷的刀柄上反复摩挲。听着听着,他的脸色由红转青,再由青变黑,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像是有无数条小蛇在皮肤下游走。

这些事,有的他确实知晓,当时只当是自家亲眷一时冲动,或是底下人小题大做,便轻描淡写地压了下去;有的却是头一回听闻,那些荒唐到令人发指的行径,让他耳根发烫,心头像是被一块巨石压住,沉甸甸地喘不过气。他猛地灌了一大口酒,烈酒入喉却没带来半分暖意,反倒让那股憋闷更甚——原来在自己眼皮底下,族人竟荒唐到了这等地步。

角落里的朗科始终没发一言,只是端着茶杯,指尖轻轻划过高脚杯的边缘。他默默听着众人的控诉,目光在古渠帅紧绷的侧脸与云游平静的神色间流转,心中不由暗暗摇头。

说起来,古渠帅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当年领着弟兄们在乱军里杀出一条血路,几次险象环生都凭他的决断化险为夷,这份魄力确实让人佩服。可他最大的软肋,便是对族人太过纵容,仿佛只要沾着点血缘,做什么都能被原谅。那些亲眷也正是摸准了他这点,才敢在军营里横行无忌,把规矩视若无物。

军中人心里早就积了不满,只是先前没人敢挑头,如今有云游这边的人一牵头,那些怨气自然就像野草般疯长起来。朗科轻轻叹了口气,将杯中的残茶一饮而尽——古渠帅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被这么多头领倒戈相向,说到底,还是被那些不知收敛的族人拖了后腿啊。

帐内的声讨声稍稍停歇之际,左侧一位与古渠帅同乡的头领猛地站起身,双手按在桌案上,沉声道:“各位弟兄,话可不能这么说!”

他目光扫过那些控诉的头领,语气带着几分不平:“古大哥这些年为了咱们狼军,哪一天不是天不亮就起,深夜才歇?营里的粮草调度、防务安排、弟兄们的饷银军械,桩桩件件都要他亲自过问,一天下来累得直不起腰,哪还有精力时时刻刻盯着族里那些人?”

他顿了顿,看向主位上的古渠帅,语气恳切了些:“族里人犯了错,该罚该办,那是他们自己混账,但把这些账全算到古大哥头上,说他纵容包庇,这就太不公平了!他对弟兄们怎么样,这些年跟着他出生入死的,谁心里没数?就因为这点事,就要把他从大首领的位置上拉下来,良心何在?”

那角落里的男子一直默不作声,此刻却忽然嗤笑一声,声音不高,却像一根冰锥刺破了帐内的嘈杂。他缓缓站起身,身形清瘦,眼神却锐利如刀,扫过方才为古渠帅辩解的头领:“这话可就错了。”

“连自家人都约束不住,任由他们在军营里作威作福、草菅人命,这本身就是能力不足的铁证。”他语气平淡,却字字带着锋芒,“咱们狼军要的是能定规矩、镇得住场子的首领,不是连自家门户都看不住的软脚虾。古家族人敢这么嚣张,根子就在他这儿——要么是管不了,要么是不想管,无论哪一样,都不配坐在大首领的位置上。”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帐内众人,声音里添了几分冷意:“咱们跟着首领出生入死,图的是能堂堂正正活着,能让身后的人安稳。可如今呢?因为他管不住族人,弟兄们可能平白无故丢了性命,家眷可能遭人欺辱,这样的日子谁能忍?”

“既然他能力不济,镇不住这局面,不如痛痛快快把位置让出来,给有本事、能护着弟兄们的人来坐。”他最后瞥了古渠帅一眼,语气里的轻蔑毫不掩饰,“我可不想哪天醒过来,发现自己或是身边的弟兄,不明不白就成了他那些蛮横族人的刀下鬼。”

云游端坐在那里,双眼微微眯起,如同蛰伏的猎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帐内的每一处动静。他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节奏缓慢而均匀,仿佛在计算着什么。此刻的局面正如他所预料的那般发展,所有的锋芒都直指古渠帅,对方已被架在火上反复炙烤。他心里清楚,现在轮不到自己开口,过早发声反而会显得刻意,倒不如沉住气,等古渠帅先亮出底牌——无论对方是辩解、发怒,还是妥协,都将成为他下一步行动的参照。

主位上的古渠帅早已没了先前的镇定,双手紧握成拳,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手背的青筋根根暴起,像是要撑破皮肤。帐内那些控诉如同无数根针,密密麻麻扎在他心上,让他既愤怒又难堪。他不是没想过族人或许有些骄纵,却没料到竟荒唐到如此地步,桩桩件件都触目惊心。更让他心头发沉的是,这些事被一股脑儿摆出来,仿佛他的古家族人里竟没一个好人,全是祸乱军营的败类。这哪里是在指责族人,分明是在动摇他的根基——连自家族人都约束不住,又如何能让麾下这些头领信服?长此以往,军心涣散是迟早的事,他这个大首领的位置,怕是真要坐不稳了。

古渠帅胸腔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他心里清楚,真要闹到撕破脸的地步,自己麾下的士兵占了全军大半,大可以带着人转身离开,另起炉灶。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一股强烈的不甘压了下去——这狼军是他一刀一枪、耗费了近十年心血才攒起来的势力,从最初几十人的小股队伍,到如今能与明军分庭抗礼的规模,每一步都浸透着他的汗水与心血。就这么因为内部争执散了伙?他舍不得,更不甘心。

那些头领倒也罢了,反正各有各的盘算,离了谁地球都转。可他们手底下的士兵不一样,那是他多年来一点点招募、训练出来的战力,是狼军的根基。尤其是那些跟着他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兵,更是他最倚重的臂膀,说什么也不能放弃。

而最让他如芒在背的,是帐外那虎视眈眈的明军。这些日子探子传回的消息,明军正在边境集结兵力,粮草军械源源不断地运送,摆明了是要对狼军动手。这种时候,狼军最需要的是拧成一股绳,才有底气跟明军抗衡。可要是现在内部分裂,兵力至少要缩水一半,剩下的人军心涣散,别说对抗明军,能不能守住现有的地盘都难说。到时候别说大首领的位置,恐怕连身家性命都保不住。

想到这儿,古渠帅的脸色更加阴沉,他死死盯着帐内那些或明或暗支持云游的头领,心头又恨又急。

就在这时,先前第一个站出来替云游发声的小头领,那双锐利的眼睛紧紧盯着古渠帅,话语猛地一顿,打破了帐内的沉寂:“古渠帅,事到如今,不知你有什么话可说?”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千层浪。帐内原本或交头接耳、或面露愤懑的众人,此刻全都齐齐收了声,连呼吸都仿佛变得轻缓了些。数十道目光,或带着审视,或藏着质疑,或透着期盼,如同聚光灯一般,齐刷刷地落在古渠帅的身上,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他的表态。

古渠帅感受到这四面八方涌来的视线,脸上却依旧维持着镇定。他慢悠悠地端起桌上的酒杯,杯中琥珀色的酒液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荡,折射出帐内火把跳动的光。他故作随意地晃了晃杯子,指尖摩挲着冰凉的杯壁,片刻后,才在众人焦灼的等待中缓缓开口。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刻意压低的沙哑,先是重重地叹了口气:“之前的事情,确实是我古渠帅做得不地道,寒了兄弟们的心。”说着,他将酒杯轻轻放在桌上,站起身来,对着帐内众人深深一揖,“在此,我给众兄弟赔个不是了。”

停顿了一下,他抬眼扫过众人,眼神中带着几分诚恳:“之后,我会亲自带人,将族中涉案之人全部清剿。不管是谁,哪怕是我的至亲,只要犯了错,一律按照咱们定下的律法处置,绝无半分徇私。”

帐内众人脸上神色微动,却依旧没有出声。古渠帅看在眼里,继续说道:“说到底,人非圣贤,孰能无错?我古渠帅也不敢说自己就一定完美无缺。这次的事,是我失察,我认。但我恳请众兄弟,能再给古某一个机会。”他的语气中带上了几分恳切,“我向大家保证,从今往后,必定严于律己,约束族人,绝不再犯类似的过错。我相信,只要咱们兄弟同心,往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绝不会让大家失望的。”

让出大首领的位置?这念头刚在古渠帅脑中闪过,就被他狠狠压了下去——绝无可能!他太清楚这群人的嘴脸了,此刻口口声声喊着“兄弟”,可一旦自己显露出半分颓势,落了下风,他们定会毫不犹豫地挥刀砍下自己的头颅,当作献给朱高煦的投名状,以求自保或攀附。这世道,哪有什么真正的兄弟情谊,不过是利益交织下的暂时苟合罢了。

既然不能退让权位,那便只能……牺牲些什么了。古渠帅的目光在帐内扫过,最终落在某个角落,眼底掠过一丝冷硬。看来,只能委屈一下自己的族人了。用他们的血,来平息这场风波,来稳固自己的地位,倒也算是“物尽其用”。

帐下,朗科听到古渠帅那番“清剿族人、按律处置”的话,只觉得浑身一颤,像是被冰水浇透。他猛地抬头,深深看了古渠帅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他怎么也没想到,古隆竟然狠到这个地步,为了收买人心,竟然打算对同族痛下杀手,而且听那口气,竟是要将涉案的族人斩尽杀绝!这份心狠手辣,让他这位同宗都不禁脊背发凉。

众人还在为古渠帅那番又软又硬的话发愣,帐内的空气正处在微妙的僵持中,他却突然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强硬:“大家总不能因为一件事,就将我古隆一概否定。我如今能坐在这里,是真心拿各位当兄弟看待,可若是真把我逼到了绝路,那也休怪我古某不顾情面了!”

这话里的威胁意味毫不掩饰,像一把淬了冷意的刀,瞬间划破了方才那点缓和的气氛。

云游本就憋着一股气,此刻听他如此嚣张,更是按捺不住,猛地就要拍案而起发作。

可就在他身形微动的刹那,一旁的朗科早已察觉到古渠帅眼底一闪而过的狠戾,知道此刻硬碰硬绝非上策。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抢先一步站起身,借着起身的动作,顺势伸出手,稳稳地将云游按回了座位上。随即,他脸上堆起爽朗的笑容,朗声说道:“哈哈哈哈,都是自家兄弟,有话好好说,多大点事,可不能真动气伤了和气啊!”

他一边说,一边暗中给云游递了个眼色,示意对方稍安勿躁。

朗科见帐内气氛稍缓,忙趁热打铁,脸上依旧挂着那副爽朗的笑,语气却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调解意味:“这样,我倒有个建议,大家听听看如何?”

他先是看向古渠帅,又扫了一眼身旁按捺着怒气的云游,朗声道:“这次古大哥确实有对不住大家的地方,那不如就拿出两成兵力来,分与众兄弟,也算是个补偿。”

说着,他又转向云游,拍了拍对方的胳膊:“云游兄弟,你也消消气,退一步海阔天空。说句公道话,之前古大哥领着咱们的时候,日子确实比从前好过,领导上还是有一套的。咱就再信他一次,给他个机会。”

顿了顿,他加重了语气,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但丑话说在前头,若是古大哥往后再犯这样的大错,那到时候就不用多说了,自觉把位置让出来,如何?”

这话听着公允,既给了古渠帅台阶,又安抚了云游的情绪,帐内不少人都微微点头,觉得这提议还算妥当。

可谁也不知道,朗科心里打的却是另一番算盘。他哪是什么真心为了调解,不过是想借着这事削弱古渠帅和云游的势力——古渠帅让出兵力,实力必然受损;云游暂且妥协,气焰也会受挫,而他自己作为调解人,既能落个顾全大局的名声,又能在两人的角力中悄然壮大自己的力量。

当然,他也有自己的顾虑。若是真把古渠帅逼急了,让他索性掀了桌子,鱼死网破,那自己这些日子的盘算可就全成了泡影,最后只能落得个喝西北风的下场。所以,眼下这般周旋,说到底,还是为了他自己的利益。

云游能清晰地感受到古渠帅身上那股即将暴走的戾气,像一头被触怒的猛兽,随时可能挣脱束缚扑上来。他心里也犯怵,真要是逼得对方不顾一切拼个你死我活,绝非明智之举。眼下朗科这些人明显是想坐收渔利,根本没打算站在自己这边,真动起手来,自己怕是讨不到半分好处,搞不好还得赔上性命。

他沉默了片刻,指尖在桌案上无意识地敲着,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朗科的提议,虽说不能立刻扳倒古渠帅,却也能一点点削弱对方的力量,就像钝刀子割肉,总能慢慢耗掉他的根基。等自己借着这机会积蓄实力,招揽更多人手,到时候再掀桌子也不迟。

想通了这层关节,云游终于松了口,算是默认了朗科的说法。但他话锋一转,眼神锐利地看向古渠帅:“那就按朗科说的办。不过,光出兵力还不够,粮食和银两也不能少。”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强调的不满:“先前听说咱们得罪了新城,我手下不少兄弟都吓破了胆,连夜跑了不少。如今人手短缺,我得拿钱粮去招兵买马,填补空缺,总不能让兄弟们跟着我喝西北风吧?”

这话既摆了困难,又进一步提出了要求,显然是打定主意要趁着这个机会,从根本上削弱古渠帅的实力,为自己日后的图谋铺路。

“大哥,你看……”云游抬眼望向古渠帅,语气里带着几分请示,眼神中却藏着不容拒绝的坚持。

古渠帅的脸色阴沉得像是泼了墨,嘴角紧抿,腮帮子鼓鼓的,显然是在极力压制着怒火。帐内的空气仿佛都被他这副模样冻结了,连火把燃烧的噼啪声都显得格外刺耳。他心里清楚,若是此刻不应下来,这群人怕是真要当场反水,到时候队伍一散,自己便是孤家寡人,下场只会更惨。最终,他狠狠咬了咬牙,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好”字,算是答应了下来。

既然答应了给云游金银补偿,帐内其他头领自然也不肯甘于人后,纷纷借着由头索要好处。古渠帅骑虎难下,只能一一应承。这一夜,他像是被抽走了筋骨一般,不仅折损了兵力,更是拿出了积攒多年的家底,付出的代价不可谓不大。

第二天一早,古渠帅当着所有头领的面,下令将涉案的族人悉数拿下。刀光闪过,鲜血染红了帐外的土地,那些曾经与他血脉相连的族人,转眼间便成了他稳固权位的牺牲品。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不少人看得心惊肉跳,却也不敢再多言。随后,他又按照先前的承诺,将一箱箱金银分赏下去。这般恩威并施,才算暂时将蠢蠢欲动的军心稳定了下来。

然而,就在狼军的局面稍稍稳住之际。探马来报,大批官军已然杀到,正朝着他们的营地围剿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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