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色遍染天际。
欣长身姿懒懒地倚靠在窗缘,凝眸掀睫扫了眼堂中鬼祟得颇有些好笑的身影。
檐角风急,吹得廊笼上的铜环打了个旋儿,不偏不倚得撞在门扉的钉帽上,惊出一声空灵脆响。
阿禧被这动静骇了个激灵,驻足缩了缩脖颈,回身四下张望一瞬,这才闪身沿着通堂侧壁猫进二楼隔断。
掌柜的见外间有身影闪动,便掌灯欠身探查,待看清来人,忙一把将阿禧薅了进来。
阿禧大大咧咧地落座,榆木凳上霎时激起一阵轻尘。
掌柜的略有嫌弃地瞥了一眼阿禧,垢衣破巾,面色灰黄。
简直是只痞耗子。
阿禧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头,她虽看似不修边幅,却从来不是个邋遢的人。
今日这般,实在是事出有因。
“那伙人住进来了?”阿禧拍了拍手上的灰抬眼问去。
掌柜的不安地将门又往紧阖了阖,旋即答话:“一个时辰前住进来的。”
阿禧勾了勾唇,面上是势在必得的轻快。
禹县本属通州边陲,偏居一隅,地势闭塞,而这曲塘村更是人烟稀少,集中门市可做客旅驿馆的唯此一家。
那伙人若要下榻,并无他选,故而她提前捎了信儿来。
“阿禧,要不……”掌柜的面有忧色,张口嚅嗫道。
“什么?”阿禧抱臂靠在椅背上,挑眉看向掌柜的。
“要不还是算了吧,今儿个进门的时候我看着他们可都挎着刀!”掌柜的似心有余悸般回忆着。
“挎着刀怎么了?三教九流咱们见多了!”阿禧嗤了一声,继而睨了掌柜的一眼:“你怕了?”
掌柜的一时语塞,却又再三犹疑开口:“我瞧着他们那刀可不一般,不似寻常兵刃。”
“那正好。”阿禧不以为然地将桌上的脆皮花生摸进口袋里,“不似俗物卖了还能多换几两银子。”
“你真是要银子不要命!”掌柜的难掩鄙夷之色,只扯了扯嘴角。
阿禧见掌柜的也再未张口阻拦便知他同意了,阿禧又将花生抓了个满怀,眼眸放光道。
“银子就是我的命!”
客栈二楼东厢。
靴底碾过木板的窸窣声响,掩在绵长的呼吸与灯火的哔剥里。
玄色劲装的侍从单膝跪地,压低声线:“大人,今日那小乞丐将那头灰驴四两银子卖给了一个书生,连带着冯庶的那个包裹也一并给了出去。”
“书生?”亦维司声线慵散,暗透着一似寒意。
侍从脊背霎时绷直,顷刻间又将白日里的细节回忆了一遍,确定毫无遗漏复又开口:“其间看着并无问题,可要属下再派人跟着那个书生?”
“四两银子?”亦维司冷哼一声:“他若真发现了那东西,怎舍得四两银子卖出去?”
“可属下并未见这小乞丐去当铺钱庄一类。”侍从稍有不解,按理说此人见了玉石第一反应当时变现才对,可是他跟了整整一天,除了招猫逗狗,挑水修瓦,再无任何动静,甚至他连玉石的影子都没见着过。
“还知道将把尾巴藏好。”亦维司抬指轻叩着腰帛间闪着猎猎泠光的薄刃,殊艳的桃花眸眸浸着几分意味不明。
见通堂有道矮小暗影鬼祟而来,亦维司饶有趣味地勾唇冷笑。
“这只滑头的硕鼠又想耍什么花招?”
“属下这就拿他进来。”玄衣侍卫反扣刀柄请示。
“不必。”
亦维司语调端得散漫,浑不在意地拨了拨腕间的十八子菩提玉,“只留一人随候即可。”
玄衣侍卫压下不解,颔首道:“是。”
从二楼隔挡转通堂去东厢房,本是一条十分熟悉的路,阿禧这次却足足走了小半刻。
阿禧驻于门前,蹑手蹑脚地在窗油纸上破开一只小洞,而后凑上前去谨慎探察。
屋内一室暗色,不见分毫光亮,床上的人呼吸绵长,睡得很是安详。
两刻前掌柜的便来点了迷魂香,她原还忧心怕计剂量不够,不料这东西这么顶用!
“吱呀~”
随着门扉开合的轻响,阿禧一个旋身挤进了东厢。
阿禧欠身瞄了瞄床上睡容安静的男子,眼尾绷着的那丝紧张稍稍松懈了几分。
“坑我?”
阿嘻挑眉暗哼一声,“现在还不是落在我手里了?”
想到正事要紧,她便再不敢耽搁下去,着手在屋里翻找起来。
磕磕绊绊地摸索了半天也寻不到个包袱背囊,阿禧不满吐槽:“看着像模像样的,出来连个包袱也舍不得背!”
想到此处,阿禧忽地一拍脑门,暗骂自己蠢笨。
他们这种财主公子怎能自己背包袱?只怕是东西全在奴仆屋子里。
自己真是白耽误功夫。
在阿禧看不见的地方,窗幔上的绳结轻轻地晃了晃。
玄衣侍从无奈。
一道暗影携风闪过,瞬息之间,一个黑布包裹就那样安然乖坐于窗侧的四方桌上。
阿禧揉了揉眼睛,不可思议的盯着这个包裹。
它竟然……
凭!空!出!现!了!
难道是自己气眼花了?
阿禧不禁陷入自我怀疑。
阿禧狐疑地转头,只见床上的人并无不妥,阿禧自顾自地安慰自己,也许是真是她疏忽遗漏了。
包袱里东西不多,阿禧借着月光将物件一一翻过,却始终不见那册通关文牒。
只找到一个铜制错金令牌,阿禧摸了摸铜身繁复的暗纹,又在手里掂了掂。
这描纹画样的黑铜块也不值几个钱。
阿禧利落地将铜制令牌揣进怀里。
有总比没有强。
阿禧又不死心地在包裹里翻了一遍。
怎么能没有通关文牒呢?
“布谷——布谷——”
窗外传来一长一短两声布谷鸟啼。
这是她和掌柜的约定的暗号。
阿禧按下心间躁意,只得暂时抽身离去。
掌柜的透过窗缝一错不错地盯着通堂,见阿禧面色晦气便知其失手了。
“怎么回事?东西呢?”掌柜的忙拉他进门询问。
“没有。”阿禧眉梢含怒闷声道。
“什么叫没有?没拿到?你之前可从未失手啊?”掌柜拧眉不解。
阿禧的身手他是知道的,只要是这家伙挨着的就没有他摸不来的。
阿禧扯了扯被掌柜的拽歪的前襟,懊恼道:“我在那包袱里都找出花儿来了都不见通关文牒,你问我?他不带着我还能给你变出来不成?”
“不带着?”掌柜的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嗤喘了两声又道:“这关头,有谁过关会不带着通关文牒?”
阿禧看了掌柜的一眼,也抿唇不再言语。
掌柜的说的不错,前些日子好似为了抓个什么逃犯,现下各个关口都戒严了,不带通关文牒是万万不能过关的。
“那……那人……”掌柜的忽地想到了什么,霎时脸色铁青起来。
阿禧看着他这般模样,面容也不由正色起来。
“那人怎样?”阿禧急忙追问。
“那人……不会就是朝廷要抓的逃犯吧?”掌柜的谨慎地四下瞧了瞧,凑近阿禧压低声量脱口。
阿禧心下一紧,抿了抿唇,只愣愣地从怀里摸出那个铜制错金令牌来递给掌柜的。
阿禧脸色发白,咽了咽口水道:“我从他包袱里找到了这个,这铜块上像是有字,你给看看。”
掌柜的两手接过令牌,凑近灯台眯眼一看,只见这铜制错金令牌上赫然刻着八个大字。
“中郎将令,禁军提调。”
“中郎将令……”掌柜的眸含思索,低声喃喃着。
“中郎将令是什么意思?”阿禧也凑上前来看用手扒着令牌。
“不知道。”掌柜的答得实诚。
“你读错了吧,听着都不顺畅,许是蒋郎中令呢?话说他一个大夫刻个牌子作甚?”阿禧携着几分鄙色不满地看向掌柜的。
“什么郎中!”掌柜的一把将阿禧的手挥开,白她一眼道:“就是中郎将令!我没认错!”
“行,行。”阿禧撇了撇嘴,不欲与他争辩。
阿禧想到那人的模样,便也即刻否认了刚才的想法。
那般模样,哪里是救人的?分明是吃人的!
“我虽不知道中郎将令,但我却知道后两个字。”掌柜的面色一时冷骇。
“什么?”阿禧见状也不再嬉皮笑脸。
“禁军。”这两个字从颤颤巍巍地从掌柜的嘴里蹦出来,却压的阿禧喘不过气。
阿禧只觉后背升起一股凉意,登时毛骨悚然起来。
“这些人的马,还钉着官家的铁掌……”阿禧心虚地补充着。
“哎呀!”闻声,掌柜的心下大骇,颤着指尖对着阿禧懊悔道:“我可被你害惨了!”
还不等阿禧还嘴,掌柜的好似怕染疫病似的忙不跌地将手中铜制令牌塞回阿禧手里,推搡着阿禧出门:“快!快快快!快送回去!你今天没来过,出了什么事,你也别说见过我。”
“欸?掌柜的……掌柜的……”阿禧被掌柜的毫不留情地丢出门外,直被推了个趔趄。
阿禧站定身子,朝着掌柜的房门暗啐了一口,转过身来极度悲哀地叹了口气。
阿禧盯着手里的黑铜快儿,只觉如烫手山芋一般。
四下寂得很,阿禧看了眼天色安慰自己。
还好还好,夜色还长。
掌柜的方将阿禧请送出去,才关上门,转身之际只见一名玄衣男子立于他房中,还未等他反应过来,掌柜的只觉后颈一阵钝痛,而后世界便天旋地转了起来。
阿禧赴死一般再度回到东厢房外,隔着小洞窥了眼。
人未醒,包袱还在。
阿禧几乎是毫不费力地将铜制令牌还了回去,顺畅地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阿禧挪到门前正欲抬手推门,可手却有些犹豫。
这厮戏耍自己的仇还没报呢!难道就这么轻易地走了?那这一趟她来得实在太亏了!
一时间,阿禧的忧惧已被冲淡不少,她远远地盯着床上的暗影。
朝廷的人又怎样?她最厌烦他们这群财主官爷了!
阿禧悄悄摸至床前,垂眸一观,只见白日里那张清艳面孔破开融融夜色,借着几分冷辉,将这副浸透风华的睡容送至阿禧面前。
阿禧忽觉心口一窒,有些目眩。
月色的光晕给他渡上了一层柔润的月色,长而微卷的睫羽下不见流转着危险不羁的眸光,反倒使他看上去温和了许多。
阿禧鬼使神差地伸出手,隔空一寸寸描摹着他的轮廓,薄唇,挺鼻,还有那双含情眼……
窗外不知什么响动,惊地阿禧瞬时回神,忙心虚地撤了手。
阿禧将目光从他的脸上挪开,极快扫了眼这人身上,待看到腕间十八子菩提玉,霎时眸中精光大放。
编制繁巧,珠子颗颗饱满,莹润细腻,一瞧便是好东西。
阿禧暗想:你耍我一次,我讨点补偿,当是不过分吧?
阿禧探指小心翼翼地抓上尾端的坠珠,还未扯动,便觉有什么阴森森的气息扑到侧颈。
阿禧愕然回眸,只见那双凌厉桃花眸不知何时已经睁开,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那种危险的气息再度罩上阿禧。
“连我的菩提玉都敢碰,真是……”
亦维司薄唇微动,声调散懒,却冷的可怕。
“胆大包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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