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玄寺的香火，似乎比记忆中的更加旺盛了。
还未到上元节对百姓开放的日子，但寺中已是游人如织。官门府邸的女眷们尤其多，绫罗绸缎，珠翠环绕，在佛前却都低眉顺目，虔诚无比。
东麓山的另一侧，迷宫一般的竹林深处有两个相邻在一起的院子，其中一个院子满地是被火烧尽的废墟。
另一个则是质朴的雅苑。两层吊脚竹楼，小院的里种着两棵凤凰树。
葱绿的大片针叶上开着火红的凤凰花，在小院的最东边有一处凉亭，坐在凉亭里能看见整个玄武湖。
绕到雅苑的后方，那里有一小片菜畦，种着些时令蔬菜，长势喜人。
林希小心翼翼地浇着水，看着水珠在绿叶上滚动，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心里涌起一种奇异的满足感。
谢宸灏站在菜畦旁，看着林希专注浇水的侧影。
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长睫低垂，唇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这般宁静美好的画面，让他心头泛起难以言喻的柔软。
“这里的水源来自后山泉眼，水质清甜，浇出来的菜也格外鲜嫩。”
他走近几步，从她手中接过水壶，示范着如何均匀地洒水，“不过午后的日头还烈，不宜浇得太多。”
林希仰头看他，眼中带着温柔的好奇：“这里的菜圃之前都是你打理的？”
谢宸灏唇角微扬，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自然。白胡子除了喝酒什么都不会，幼时与他相依为命，若不是我开辟出这片菜园，怕是要饿肚子了。”
林希站起身，用沾着泥土的手指轻轻点了点他的鼻尖：“咱们家的小和尚真是了不起。”
“慢慢学着就会了。”他蹲下身，指尖轻抚过一株嫩绿的菜苗，“长大后偶尔回来，除除草，浇浇水，心也就静下来了。”
林希闻言，心头泛起细微的疼惜：“你想她吗？”
谢宸灏眼底掠过一丝隐痛，旋即化作温柔的涟漪。
他站起身，目光投向远处玄武湖的粼粼波光，声音低沉：“想，却又记不真切了。母妃的容貌在记忆中只剩下一团模糊的光晕。
更多时候，我只是想知道，有娘亲陪伴究竟是什么滋味。我的记忆是从这座雅苑开始的，待到懂事时，身边就只剩下白胡子一人了。”
林希轻轻握住他的手，感受到他掌心细微的颤动。“不空大师并非凡俗之人，他云游四方......”
她柔声安慰，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摩挲，“不必忧心，待他想归来时自会归来。况且，现在有我陪着你呢。”
林希将头靠在他肩上，无声地给予安慰。微风吹过，凤凰花簌簌落下，如同天边飘落的血泪。
良久，谢宸灏忽然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牵起她的手，绕过菜畦，走向竹楼后方一处隐蔽的角落。那里有一棵特别粗壮的翠竹，竹身上刻着几行小字。
林希凑近细看，只见上面工整地刻着：“含盈于乙未年殁，不孝子宸灏立。”
字迹稚嫩却工整，显然是年幼时刻下的。
“这是我五岁时刻的。”谢宸灏轻抚竹身上的字迹，
“那是有一次我见寺里有人悼念亡母，也想给母妃点上一盏长明灯，可师父不许，他教我不要被悲伤困住。
所以我就以这种方式让她与这片她最后停留的竹林长存。”
林希此时很暗恼自己不会安慰别人，只能紧紧抱住他：“谢宸灏你别难过了，我把我的爸妈分你一半，还有我，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的。”
谢宸灏将她搂紧，下巴轻抵她的发顶：“希儿，谢谢你。”
二人在竹身前相拥良久，直到夕阳西斜，将竹影拉得修长。
咕...咕...
一道肚子饿的抗议声不合时宜地响起，打破了这伤感而温馨的氛围。林希的脸颊顿时染上绯红，不好意思地埋进谢宸灏的胸膛。
谢宸灏低笑出声，胸腔传来愉悦的震动：“看来有人饿了。”
他轻轻松开怀抱，执起她的手，“走吧。”
他牵着她绕过竹楼，来到后院一处隐蔽的灶房。这里虽简陋却整洁，灶台上摆放着几个陶罐，墙上挂着各式农具，角落里堆着整齐的柴火。
“这是...”林希惊讶地环视四周。
“我小时候的'厨房'。”谢宸灏眼中带着怀念，“白胡子不会做饭，我就自己琢磨着在这里弄吃的。最开始总是把饭烧糊，后来渐渐就能做出能下咽的饭菜了。”
他边说边熟练地生火，又从菜畦里摘来几样新鲜蔬菜：“今日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林希看着他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心中涌起阵阵暖意。她挽起袖子：“我来帮你。”
谢宸灏如临大敌，想起曾经的上吐下泻，连忙按住林希的手：“王妃且慢！”
林希被他突如其来的紧张逗笑了：“怎么？信不过我的手艺？”
谢宸灏面露难色，斟酌着用词：“不是信不过...只是想起那年你亲手熬的那碗'十全大补粥'，让我在榻上躺了整整三日。”
林希俏脸一红，嗔怪地捶了他一下：“那都是去年的事了！如今我的厨艺可是大有长进。”
见她又要去拿菜刀，谢宸灏赶紧将她轻轻按坐在一旁的小凳上：“今日就让我来伺候王妃用膳可好？你且坐着，尝尝为夫的手艺。”
看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林希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好啦好啦，我不动手便是。不过日后我也定要为夫君洗手作汤羹，我告诉你，我可是立志要成为贤妻良母的女人！”
“一定一定。”谢宸灏如释重负，转身时悄悄抹了把冷汗。
林希托着腮，看着他忙碌的背影。灶火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她取出帕子，轻轻为他擦拭。
谢宸灏动作一顿，转头对她温柔一笑：“谢谢王妃。”
“谢什么。”林希眼中带着狡黠的光，“我这是在监督王爷，免得你也在菜里加什么'独门秘方'。”
谢宸灏大笑：“不敢不敢，为夫可没有王妃那样的创意。”
说说笑笑间，饭菜的香味渐渐弥漫开来。简单的清炒时蔬，金黄的煎蛋，还有一锅咕嘟冒泡的蘑菇汤，虽然朴素，却让人食指大动。
谢宸灏盛好饭菜，二人就在灶房的小桌旁对坐用膳。
“尝尝这个。”他夹了一筷子青菜放到她碗里，“都是刚从菜畦里摘的，最是新鲜。”
林希尝了一口，眼睛顿时亮了：“好吃！清爽可口，火候恰到好处。你这手艺，都快赶上我爹了！”
得到夸奖，谢宸灏眼中闪过得意，又为她盛了碗汤：“这蘑菇是今早刚采的，鲜得很。你若觉着好，下次我就试试在关公面前耍把大刀！”
汤入口鲜美异常，林希连喝了几口，夹了一大筷子菜放到他碗里：“你也快吃，过两天我爹娘就来寺里挂单了，还有小瑞，到时候咱们也表现表现，惊艳他们！”
二人对坐用餐，偶尔交谈几句，大多时候只是安静享受着美食和相伴的时光。
风吹竹叶沙沙作响，更衬得院中宁静温馨。
饭后，谢宸灏收拾了碗筷，泡了一壶薄荷金银花茶。茶香清新，解了油腻，让人神清气爽。
林希捧着茶杯，看着院中的凤凰树，忽然道：“谢宸灏，我想上树看看。”
谢宸灏挑眉：“上树？”
“嗯。”她点头，“想看看你当年躺的地方，看到的风景。”
他笑了笑，没有多问，揽住她的腰，轻轻一跃，便带着她上了树。树干粗壮，枝桠交错，形成天然的坐榻。
林希倚着树干坐下，从这个角度看去，整个雅苑尽收眼底，还能望见远处的竹林和山峦。
“视野真好。”她赞叹道，“难怪你喜欢这里。”
谢宸灏在她身旁坐下，手臂自然地环住她的腰，防止她跌落：“醉卧此处时，看到的风景更好。”
林希侧头看他：“因为醉眼朦胧？”
“因为...”他靠近她，声音低沉，“梦中有你，那时我醉卧树上，听见你的声音，还以为是幻听。”
林希想起当日情景，不禁莞尔：“然后你就那么飘了下来，可把林晨吓坏了，还以为见了鬼。”
“而你却笑着对我挥手，说新年快乐。”
他眼中带着笑意，“那一刻，我就知道，我找到了。”
林希心头悸动，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轻轻吻上他的唇。
林希仰头看他，眼中映着满天星光：“谢宸灏，此情此景，我好想赋诗一首，奈何墨水有限，所有华丽的辞藻都只想汇成三个字，我爱你。
我好爱好爱，爱你所有的样子，爱你的所有。”
谢宸灏的呼吸蓦地一滞，月光淌过她微仰的脸庞，将那双盛满星子的眼眸照得透亮。
三个字说得又轻又软，却像投入湖心的石子，在他心底漾开层层涟漪。
他俯身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像拥抱失而复得的珍宝。鼻尖萦绕着她发间清甜的玉兰香，混着竹林夜露的沁凉。
\"我也...\"他的声音哑得厉害，喉结滚动数次，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也爱你。\"
说得郑重其事，像立誓。远处梵钟恰在此刻敲响，一声接着一声，震得满山竹叶簌簌作响。悠远空灵，如同来自天上的祝福。
二人相依着仰望星空，谁也没有再说话。此刻无声胜有声，爱意在相贴的体温间流转，在交缠的指尖传递。
这竹林深处的雅苑，只是一对平凡夫妻的栖息之地。
纷纷扰扰的朝堂，尔虞我诈的权谋，在这一刻都化作遥远的背景。
世间纷扰从未止歇，但至少在此刻，月光照着相爱的人，照着他们的一方净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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