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昭从记事起，便能听到下人用自以为她听不到的声音叹息：“公主玉雪可爱，样样都好，可惜了，只是个公主。”
幼小的她不明白，她都已经是金枝玉叶的公主了，除了父皇母后，还能有谁比她更尊贵。
直到再大一些，她得知还有一种人叫皇子。
“皇子算什么东西？哼，皇子能做的，本公主也能做。”
令昭噔噔噔跑到父皇面前，要像皇子一样学习君子六艺，骑马射箭。
父皇同意了。
母后起了兴致，还要和她一起学骑射。
于是父皇每天下了朝便领着一大一小二人，去校场骑马。
令昭还小，总是爬不上马。
这时父皇就在一旁哈哈笑。
母后提着他耳朵，揪得他告饶。
“娘娘可真幸福啊，如此得陛下宠爱。”下人总会说：“可惜了，只得了位公主。”
令昭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只羡慕母后得父皇宠爱，却没人羡慕父皇得母后宠爱。
再说了，她这么好，为什么可惜？
就因为她不能做太子吗？
“母后，我长大后也要做太子。”
母后似乎愣了愣，接着摸摸她的头:“令昭，你要知道，历史上几乎没有女子成为太子。”
“不过，”母后话锋一转:“你也可以尝试去成为第一个。前提是，你只能付出比男子多得多的努力，才可能得到这个机会。”
令昭听了。
努力就努力嘛，她令昭有的是使不完的劲。
她让父皇将自己所有课业，换成了皇子学习的内容。
可日久天长，她却发现，无论她怎么努力学习，那些夫子也只把她当成年幼胡闹的小公主，并没有真正用心栽培她的意思。
她憋着气，在一场高门子弟的比武中拔得头筹。
却不料这带来的非但不是认可和赞誉，还是铺天盖地的非议。
“公主实在太胡闹！一介女子，怎能在男人堆里打打闹闹？”
“都怪皇后太纵容公主了，唉，妖后误国啊……”
“娇贵的公主殿下，您只消待在闺中，享受众星捧月的优渥生活便可。外面的世界，不是金枝玉叶的公主殿下该涉足的啊……”
“可是我想要的，就是进入外面的世界啊！”她气愤道:“你们说我尊贵，可我却连和臣子一样参与比武的资格都没有。”
“那些卑微臣下获胜尚且获得奖励，为何我获胜反而遭到攻击？”
“人人说我娇贵，可人人都不将我放在眼里！下人可怜我不是皇子，夫子见我是公主无意对我倾囊相授，比武场的世家子弟不肯尊我为对手，输给我却又不能接受。”
“你们真的尊敬我吗？还是将我视作和廿七一样，只能依靠旁人而显贵，不需要也得不到真正权位的人？”
这样重的话，下人们自然跪了一地。
令昭却只觉得更加无力。
还是梅清竹过来解了围。
“令昭，不必灰心。”
她屏退下人，牵着令昭到湖边散步。
“你瞧，这条路原本没有的。可近来母后和你父皇常来，便踩出了路。”
“你要知道，你是女子，史上原本没有女子为储的先例。所以他们自然不将你当回事。”
“我们是女子，除去相夫教子以外，这世上没有其他路留给女子，所以我们要走，自然是格外艰难。”
“可是生为女子，我们别无他法，要想扬眉吐气，就只能继续负重向前。”
“他们不将你当回事，你就做得更好。用更强大的实力，迫使他们必须正视你，明白吗？”
“我相信，如果蔑视你的代价是失败，是灭亡，那么，不会有任何人再轻视你。”
令昭愤懑的眼神，渐渐被坚定所取代。
她握紧了拳头。
自此之后，她变得越发用功。
夫子不用心栽培，便用刁钻的难题问倒夫子，迫使夫子正视她。
对手不肯尊重自己，便将他狠狠打倒，打到痛哭求饶。
而外界纷纷扰扰的流言，在萧珩的弹压下，也暂时有所消退。
还别说，一段时间的努力后，的确有几位夫子认真起来，开始尝试用栽培皇子的方式对待公主。
但更多的人仍不为所动。
甚至有少数人对她的态度，变得更加冷漠，暗藏着看荡妇似的鄙夷和厌恶。
“为什么我都那样努力了，还是得不到苟夫子的认可？我甚至觉得，他变得越发不待见我了。”
在一次被苟夫子苛责后，令昭再次沮丧地来到梅清竹跟前。
“这很正常。”梅清竹拍拍她的手，声音平静:“你要知道，不是所有男人都能接受你强大。”
“相反，由于偏见，由于利益冲突…你越强大，遭遇的敌视和恨意会越多，必欲置你于死地而后快。”
“对于这种人，我们也别无他法，只有加倍努力，变得比他更强大，而后，一击必杀。”
次日，令昭设计，借萧珩之手，以无可指摘的方式罢了苟夫子的官。
然而，正如梅清竹所说，敌意并不会随着一个苟夫子的离去而减少。
毕竟公主年龄一日比一日大，已经到了及笄之年。
因为萧珩并无其他子嗣，加上她在众人视野里的活跃，不少人揣测她有争储之心。
关注和非议与日俱增。
令昭也急需一个机会，向所有人证明自己，壮大自己的羽翼。
就在此时，羌奴旧部再次出现叛乱。
大约是见萧珩没有皇子，想趁机浑水摸鱼。其中也少不了一些宗室旁系甚至民间势力搅浑水，形势十分复杂。
朝堂之上，令昭主动请缨，前去平定叛乱。
“真是可笑！自古未闻皇室公主带兵之事！”
“是啊，公主殿下，这莫非是把国家大事当做儿戏吗？”
“是么？大人们如此肯定本公主只是儿戏，那不如…”令昭眸光寒凉迫人：“本公主若不能胜利归来，此后便再不插手朝堂大事。”
“可本公主若真取胜了…”她冷笑：“今日所有反对本公主出征的大人们，通通告老还乡，如何？”
那帮老大人方才还义愤填膺，现在忽然支支吾吾不肯应了。
令昭却寸土不让，当堂立下誓言。
败，便退出朝堂，胜，则再无人可挡。
国朝十六年春，在举国注目下，公主带上数千精兵，毅然离去。
无人知道，这将是载入史册的重要一幕，是日后学士大家追思无限的历史性时刻。
举国上下都在看着公主。有人称赞她有乃父之风。
更多人冷眼旁观，甚至带着讥嘲。
一个公主，以为平时在京城被陛下宠着闹腾出一点动静，便真能独当一面了吗？
叛乱者眼里可不认得什么公主。
令昭一去，便去了三年。
北地山水恶劣，初到之时，她险些因为水土不服重病。
那些老大人唯恐她真能取胜，更是想方设法从中阻挠，甚至援助叛军。
几次濒临生死边缘，她洗去浮华，褪去青春娇嫩。
最后一战，胜利之时，她站在万军之中，已经再不复往日姣美公主模样。
她终究是拼了出来。
她赢了。
用受人娇宠的幸福迷梦，换取飞出金丝笼，亲手掌控命运。
三十年夏，萧珩宣布退位，太女令昭继位，是为天启帝。
帝在位四十年，大权在握，文治武功。
兴女学、振女权，和女将赵与衿、女子书院院长孙韵宁等人，一同载入史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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