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高梨家。
睡不着，完全睡不着。睡意成了最狡猾的逃兵，一丝一毫也抓不住。
高梨絮风在黑暗中睁着眼，视线悬在模糊的天花板上。脑海里的念头比十条纠缠的耳机线更乱——上一秒还是聚光灯下北原同学那声石破天惊的告白；下一秒便跳到了“如果是我先开口”；紧接着，又滑向告白失败的种种假设......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以这种方式收场......”她把自己裹进羽绒被里，声音闷闷的，浸满了恍惚。
今夜的一切都脱了轨。完完全全超出了她的预想。
明明都约定好了，结束后在学生会办公室见面的。
她一只脚都已经踏出了体育馆，却被身后骤然响彻的声音钉在原地——透过话筒，穿过灯光，当着所有同学与直播相机，他喊出了另一个女孩的名字。
“今天......像假的一样。”
“真的不是梦吗。”
她缩在被子里喃喃。直到现在，胸口还残余着一片麻木的嗡鸣仍未散去。所幸，至少在妈妈面前，她勉强守住了最后一点体面，没有像茉优那样，变成一个小孩子嚎啕大哭个不停。
高梨絮风长长叹了口气，翻身侧卧，只露出一双眼睛，望向落地窗外夜色中朦胧的人工草坪。
“絮风，坚强点。”她默默告诉自己，“你早就做好了失败的准备，不是吗？”
“只是没料到......今晚会显得如此......滑稽。”
她用力摇了摇头，试图将杂念统统赶出去。
“睡觉！”
“快睡着，别再想了。”
“加油加油！”
高梨絮风的目光落在草坪上，思绪却又擅自跑了出去：如果北原同学没有先告白，而是我先，会不同吗？
如果他洞察了我的心意，明确拒绝了我，相比之下，事到如今是否也算得更好呢？
北原同学和雨宫同学，你们到底在什么时候，背着所有人偷偷谈起了恋爱......乐队比赛的时候吗？还是更早，或更晚？
茉优哭得那么伤心，会不会是......她早就知道北原同学和雨宫同学的秘密？
如果真是那样，北原同学是只告诉了茉优，还是......唯独瞒着我？
高梨絮风脑子里怀揣着各种各样的事情，纷乱的思绪如潮水般涌来又退去，不知过了多久，眼皮终于一点点沉重，缓缓阖上。
“终于...睡着了......”
然而再度睁眼，预想中晴朗的寒假第一天并未降临。
掌心落着暖洋洋的光。抬头，四盏巨大的悬顶聚光灯，将舞台照得亮如白昼。
“又回来了......”高梨絮风眯起眼，望着那片不真实的光芒
“是梦吗？”
她回过头，怔怔望着台下。人头攒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于她，静默地等待着。
沐浴在温暖得有些不真实的光芒中，高梨絮风失神低语：“我怎么在这里......”
“还是说，其实这才是我期盼的真实一天。”
“如果真是......就好了。”高梨絮风轻叹了声。
叹息落进光里。在这众目睽睽，独角戏的舞台之上，她渐渐有些不知所措。
她视线茫然扫过台下，倏然顿住。
她看见了人群中的北原贤人。他也正看着她，同样不知所措。
视线交集，四目相对，寂静在空气中流淌了几秒。高梨絮风忽然间好像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了。
“你，要弥补......那个遗憾吗？”她低头看着自己被光照亮的掌心，无声自问。
三秒后，她轻轻吐息，像是为自己鼓劲般踮了下脚尖，重新抬起头，目光笔直地落向那个身影。
“北原——”
话语突兀地断在唇边。她沉默了片刻，再次启唇。这一次，没有声音，只有清晰的口型，对着他，一字一句地默念：
“北原同学，我喜欢你。”
说完，她强压住心头翻涌的羞涩与紧张，攥紧拳，眼睛不躲不避，直直地凝视着他。
她不知道梦里的他能否读懂唇语，只看见，他率先移开了视线，眼眶竟一点点红了起来。
高梨絮风微微一怔。
这反应......好奇怪。
那看起来......不像是拒绝我的身体反应吧。
是感动吗？接受告白的身体下意识反应吗？不懂诶。
可是，为什么总感觉，更像是......他背负着什么莫大的心理压力，被压得喘不动气，没办法给予回应呢。
隐约间，似乎有抽噎声传来。
“茉优？”
高梨絮风蓦然转身，四下张望。
“茉优，你在吗？”
“茉优你在哪里？”
寻不见那抹熟悉的金发。可那哭声分明就在附近。高梨絮风只好对着空茫的梦境，强笑着安慰：“放心吧茉优，别担心，我可是很坚强的。”
“回家以后我都没哭哦，真的......只是睡不着而已。所以——”
安慰的话还未完，一阵抽离感骤然袭来。梦要醒了。
感觉到即将脱离梦境的前一瞬，她苦笑着，低语般呢喃：
“真是场奇怪的梦啊......”
“没能说出口的告白......会不会，反而更好呢......”
.
.
.
“或许会更好吧。”
柏木茉优望着窗帘上晃动的光斑，怔怔说道。
怔神看着窗帘上的阳光斑点，直到意识到枕头上有冰凉的湿润残存，她才披散着乱糟糟的金发，缓慢起床。
“絮风，这样，你就不遗憾了吧，应该可以释怀一些了吧。”她对着空气，低声道。
又在床边呆坐片刻，她才起身，拧动门把手。
“终于肯起床了？”
门外传来意料之外的声音。柏木茉优动作一顿，眉头微蹙。
妈妈回来了。
在继续躲在屋里和出门之间犹豫了片刻，她迅速板起一张平淡无波的脸，推门而出。瞥了眼躺在沙发上刷手机的母亲，她不动声色地径直走向浴室。
柏木妈妈则一边假装浏览手机荧幕里的新闻，一边用眼角余光打量乱糟糟的金发女生。
“你们学校，昨晚可出了件大事。”柏木妈妈用不经意的语气说道。
柏木茉优“哦”了声，故作平淡的姿态路过。
瞥了眼强装正常的女儿，柏木妈妈朝着关上门的浴室问道：“寒假有打算吗？”
“没有。”浴室响起水龙头与女儿的声音。
“想去的地方？”柏木妈妈继续问道。
“没有。”
柏木妈妈“嗯”了一声，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
“反应很标准，像个失恋的样子。”
浴室里响着哗哗水声，再无声响，显然不想搭理她。
女儿不接话，柏木妈妈也不恼，继续刷着手机。随便点开几个视频，十个里有六个，都是那个女儿的心上人在聚光灯下对雨宫雅柊告白的画面。
“啧啧，真够大胆的，年轻人啊。”她不禁感叹称赞。
“不愧是年轻人的恋爱。”
就这么刷了十几分钟的手机，浴室里那个失恋的小姑娘一直迟迟不肯露面，柏木妈妈不禁无奈摇了摇头，起身拎包，对着紧闭的门说道：“我出门了，有事随时联系我。”
水声持续的浴室里。
柏木茉优没有吭声，只将脸埋进沁凉的水中。
玄关传来开门与关门声。又过了一会儿，她才悄悄挪到门口，将门拉开一条缝，确认妈妈真的离开了，整个人顿时像被抽掉力气般松懈下来，无精打采地回到镜前。
握着梳子，镜中映出一张疲惫黯淡的脸。她慢吞吞地梳理着打结的金发。
“还算她这次有良心，”柏木茉优腹诽，“没说出‘你的心上人跟别人跑了’这种话。”
梳洗完，整理完仪容。望着镜子里状态稍微好看些的自己，她望着那双依旧迷惘的眼睛，渐渐出神。
有时候心里难免设想：假如絮风告白成功了呢？如果絮风与“污染源”真的走到一起，往后会怎样？
“絮风应该会很幸福吧。”
柏木茉优小声低语。
但对她自己而言，那一定是场漫长的酷刑。
日复一日，每天都要观看最喜欢的两个人亲密无间，你侬我侬，只有自己排除在外，永远被隔在透明的墙壁之外。
每时每刻都要扮演那个微笑、体贴的旁观者，故作镇定，假装风轻云淡，而且要为他们的每一点甜蜜送上恰到好处的微笑与祝福。作为他们之间的浪漫双人戏的最佳观众。
往后整个高中生涯，甚至更久，都将如此煎熬。
如果变成那样子，可真是一场永无止境没有终点的马拉松式长痛吧。
想到这里，柏木茉优望着镜中那个眼神空茫的自己，不禁喃喃重复了梦境里絮风的自语：
“没有说出口的告白......或许，真的会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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