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罗走走跑跑停停看看，还顺带在一家书店里买了两本小漫画，《老夫子》上下两册，他看着挺有意思但是时针指明他必须得回去了，周边饭店看起来就很高档很花钱，他当场就决定还是在招待所附近买些包子对付一顿。
回到招待所已经过了七点，金风还是没有回来，张罗洗漱一番懒洋洋地躺在床上，今天是真的花了不少体力，但他的脑力却充沛异常，丝毫没有想入睡的意思。他不得不又打开电视机，搜索着有没有可以打发时间的频道。
一阵敲门声响起，把有点迷迷糊糊睡着了的张罗给惊醒了，他翻身开门一看是金风，“金叔叔？”顺带打了个哈欠。
“睡了？”金风看了一下手机，“这才八点半，你这两天无聊了？”
“啊？”张罗困意很浓，没听明白。
“那你去睡吧，明天一起吃早饭。”
“好。”张罗有点清醒了，“叔叔今天回来得早啊！”
“哎呀，不赶紧溜回来就完了！”金风说，“请那些领导吃晚饭，昨天吃个没完了！吃完一批人又叫了一批人，菜上了一批重新又换了一批，那酒呀，几箱几箱的搬！花了我五万块！今天又来了！我赶紧喝了两口酒就借口回来了，他们说要叫什么王刚过来，王刚你认识吗？就是那个演和珅的！我哪能让他来啊，他来了岂不是又要几万几万的花！”
“噢……”张罗不知道怎么接口，“叔叔辛苦了！”
“哎，北京是这样儿！”金风把头发往脑后捋了捋，“在公交车上随便踩一脚的人都有可能是省级领导，都是官儿！都要钱！要不是需要办事谁来这种地方！”
“叔叔，你为了我学校的事……”
“哎，除了你的事我自己还有其他事情，我本想一起办了。”金风说，“今天他们给我提供了清华大学下面的一个民族学校，你有兴趣吗？是专科。”
“大专？”张罗听着非常不高兴。
“你和家人商量一下吧，明天我们早饭时再细聊。”金风其实很累了，连着喝了两天过量的酒让他现在十分不舒服，“我先去休息了。”
“叔叔晚安。”张罗等金风回到房间关门后，他也慢慢地关上了门，他给父母发了短信，还给黎璋也发了一条。
“他在搞什么飞机！”黎璋第一个回张罗消息，紧接着又来一条：“侄儿，你想去上大专吗？姑姑觉得你就算上个民办也比大专强啊！”
事到如今张罗还能有选择吗？他正犹豫如何给黎璋回复时，父亲的短信过来了，“你自己决定。”
张罗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大胜算可以上大学，眼前的这个大专是他百转千回的最终归宿，他心里不甘。
“姑姑，我不想上大专，我想上本科，可是我不知道还有希望吗？”
“我来跟金风通话。”黎璋回复道，张罗以为她会再告诉他最新消息，忐忑不安地等了两个小时，张罗拿着手机睡着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叫醒张罗的不是手机，而是他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不是学校的事情而是失去王荟的痛感，一瞬间让他无比清醒。“第三天了。”张罗对着自己说，“还得有多少天？”张罗起了床拉开了窗帘，东边的太阳还未完全露脸，但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张罗想着自己这段日子已经看过了好几次日出，而换作以前的他，哪可能起得比太阳早。
毕竟已经是12月份了，也毕竟是在比家乡纬度高的地区，太阳刚刚升起并不代表时间还早，街上早就车水马龙，张罗刚刚洗漱完毕就听到金风在外面喊他一起吃早饭了。
“唉张罗啊！”金风坐了下来，他点了一堆油炸小物，坐了下来，“你的那个姑姑啊真是逼的我无路可走了！”
“姑姑昨天说什么了？”张罗喝了一口豆浆。
“先别管她说什么，你父母什么意见？”
“他们说让我决定。”
“我看你父母是被你搅得无奈！”
“被我？搅得？”张罗不接受这样的批评，“当初填志愿可不是我一个人拿的主意！”
“你知道你父母为了这事花了多少钱吗？！”金风觉得自己没有批评错，他摆出了事实，“到现在为止将近三十万！”
张罗一听，筷子都没拿牢。
“你父母向其他人借钱，外债欠了十多万！”金风说，“你还要嫌大专不好？不想上？要不得！”
张罗沉默不语，他这两天接二连三地受到了打击。
“哎，这也不能全怪你。”金风口气缓和下来，“你姑姑昨天给我讲了一个多小时的电话，今天早上又半个小时，我还是要给你找个本科。”看着张罗一口也吃不下的样子，金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再等我半天，不行我们下午就离开，去武汉。早饭你得吃完，不然就是浪费！”
张罗勉强吃下了那些油炸的糕点，回到了招待所。什么是天塌的感觉，他平生第一次尝到了，他此刻很想回去抱一下父母，他很想告诉他们，完全没有必要如此付出，他考了多少分就在家读什么学校，他完全没有怨言。可是呢？之前的他一意孤行，既不肯上三本或者大专，也不肯去复读，给父母造成了进退两难的状况，逼着他们和自己如今已无路可走。
究竟是什么才会导致现在这个处境？张罗看着日历，再过一个月，一个学期就要过去了，他的那些同学们都已经适应了新的学校生活，而他还未开始。命运如此玩弄，先是让他差了五分掉进了西林高中，接着是上了西林的当学了文科导致高考的超低水平发挥，在西林的学生生涯中还碰见了一个不可追求却又难以忘怀的人。为了这一连串的效应，让父母的血汗钱白白流走还又耽误了自己。张罗一边埋怨老天爷，一边憎恨自己，他的眼泪又一次霸占了他的眼眶，堂堂男儿数度落泪，连他自己也看不起自己。
手机亮了，是金风的短信，简短几个字：“收拾行李，马上出发。”
看来北京是毫无希望了，张罗下了决心，去了武汉之后无论什么学校，他都咬牙去上，不再因为自己的不满而再次错过了。
飞机到达武汉天河机场已将近傍晚，张罗跟着金风一路舟车劳顿，终于到了歇脚的地方，迎接他们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男人。
“金总，你好，你好。”他伸出手和金风握手。
“你好你好！”金风松开了他的手，把张罗轻轻地推了一下，“这是我侄儿，学校的事情就托付给你了。张罗，这是中南大学华中分校的招生办主任，辛必。”
“辛主任，您好！”张罗打了声招呼，觉得这个校名听起来很靠谱。辛必也向他伸出手，两人握了一下。
“来来来，我们边吃边谈。”辛必示意他们坐下，“我今天点了武昌鱼，你们可要好好品尝品尝！”
“好，毛主席不是说过，才饮长沙水，又食武昌鱼嘛！我们这是才饮首都水，又食武昌鱼！”金风调侃道。
“哈哈，金总真是幽默！”辛必还迎合地拍了一下手。
“辛主任，关于小孩上学的事情……”
“噢，这事我已经办妥了。”辛必说，“明天小孩去办张银行卡，直接到我们学校去划学费。我今天要把事情说清楚，学费是一年一收，虽然小孩已经掉了一个学期，但是学费的是不退的。”
“行行行！”金风满口答应。
“我们学校是民办三本，这个我也要说清楚。”辛必看着张罗，张罗点了一下头，“我们学校前身是专科学校，去年开始升级为本科，也就是说去年开始我们就招本科生了，但是有一些问题没有跟上，所以你读的是五年，知道吗？”
“五年？专升本？”金风问道。
“如果是去年的学生的话，是专升本。但是今年直接是本科，三本的本科，但学位证盖的是中南大学的印章。”
“辛主任的意思是，还需要多读一年。”金风明白了，没有再问下去。
“我们今年可以把学校余下的问题解决完。”辛必也没有再多说。
张罗听着云里雾里，又不好追着问，但是至少听起来问题不大，除了比其他人晚毕业一年，这已经是现状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如果小孩父母没有问题的话，我们明天就可以办入学手续了。”辛必说，“来了，热菜来了，吃吧！不用客气！”
第二天，经过和张罗父母的沟通，金风给张罗新办的银行卡上打了学费。在招生办主任的带领下，一切手续在一个小时内全部办完，就连住宿都已经安排好了——暂住在教职工宿舍。
“孩子的父母过两天会过来一趟。”金风说，“有些事情还要麻烦一下辛主任。”
“金总放心。”辛必说，“我来接待，没有问题。”
“辛主任，谢谢您！”张罗插上一句话。
“你要谢谢你的金叔叔！”辛必笑道，“专业和班级还没有安排好，你是等你父母来决定还是自己决定？”
“对，是要谢谢金叔叔！”张罗对着金风不好意思地说，没有回答辛必的问题。
“娃学校的事落地了，我也好回去给你姑姑交代！”金风说，“这学校有些什么专业？”
“我看孩子考的是文科，就学文科专业如何？”辛必问张罗，“我们最大的一个系是国贸系，你是否有兴趣？”
“国际经济与贸易？”张罗眼睛放开了光。
“对，没错。孩子知道得还不少！”辛必笑起来。
“就读这个！”得来全不费工夫，张罗心想，换了那么多的学校之后还是遂了老爸的心愿，也算是作为不听话的儿子的一份歉意吧。
“爽快。”辛必很高兴，“等班级安排妥当了，我再联系你。”
“我等娃的父母来之后我就回成都了。”金风说，“我和他们交代完之后，麻烦辛主任直接和他们对接吧。”
两天之后，张罗的父母到了武汉，自从云南分别后，三口之家又一次团聚了。带着他们与辛必见面之后，金风便马不停蹄地奔向机场回成都向黎璋交差，留下他们三个处理之后的事情。张罗父母在学校旁边的旅馆里开了一间房间，然后跟着辛必去了张罗的临时住处——教工宿舍。照理说教工宿舍的条件应该比学生宿舍好很多，可开门一看完全不是这样的。这是一间三室两厅的公寓，里面足足放满了二十多张的上下铺，墙上刷着简单的墙粉，地上铺着简易的木地板，一个人都没有。
“这里才刚装修好。”辛必说，“还没有其他学生住进来。不过不用担心，这是临时住所，到了大二的时候会重新分配住进学生宿舍。”辛必走进卫生间和厨房，“水电都通了。”他在里面喊着。张罗对比下来选择了靠近大门最近的一间房间，不仅因为这间房间的床铺最少，只有四张，而且还带有阳台，显得视野更为宽阔，他挑了一张最隐蔽的床把陪着他东奔西走的蛇皮袋和大号行李箱放了上去，母亲便走了进来。
安顿妥当之后，张爸在客厅和辛必聊着，张罗则在房间里小心翼翼地问母亲：“妈，我们家这次为我花了不少钱？还欠债了？”
张妈警惕地看了儿子一眼，沉默了许久，“你知道就好。”
张罗心里难受，他忍住情绪，但是颤抖的声音出卖了他，“那该怎么办？”
“慢慢还。”张妈看着儿子，也很心疼，“我和你爸努力工作，没有问题的。”
张罗红着眼睛，费了很大劲总算没让眼泪流出来，张妈看着他说：“儿子，生活费不会给你很多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张罗的声音小得连自己都听不见，但是母亲读懂了他的唇语，整理了一下他的头发，“坎坷总会过去，你要勇敢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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