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先生，到了。”
直到车门被人从外面打开，孙谨这才睁开眼睛。
和为数不多的朋友以这种方式告别，这让孙谨感到有些疲累，不是身体上的劳累，而是心神的耗损。
还好，能让他在意的人并不多。
再次踏上云城的土地，入目再也没有过去的景色。
站在一栋二层别墅前，夕阳之中遥遥看去，远方全是高楼大厦，是极具现代化的钢铁城市。
这是他的家乡。
面目全非，欣欣向荣蒸蒸日上的家乡。
“李先生今天没有应酬，带着夫人和孩子去出去用餐了，您不适合外在过多逗留，我们还是想办法先进去。”卫哲下车观察着四周，即便周围全是保镖还是不能安心。
“辛苦你了。”孙谨还是难以回神，仿佛陷入了过往的记忆之中。
没有得到房屋主人的允许，卫哲命人将警报和门锁破坏，再次排查了安全这才通知孙谨进屋。
别墅里的装修很豪华浮夸，果然和记忆里的那个喜好张狂的人一样。
过去这些无人帮扶无人依靠，被生活和社会多次打压的人，活得都越来越好，越来越稳定。
真好…
孙谨安静的坐在客厅的沙发里，喝着茶，一群擅自闯入的人就像房屋的主人一般自在。
天色渐黑，一辆车载着热闹归家，别墅内漆黑一片，仗着耳聪目明，除了几个明显的脚步声，孙谨还隐约听到了年轻女孩的笑闹声。
越来越近，笑声突然戛然而止，也不知道这家人为什么没有进来，没过一会，大门被人一脚用力踢开。
灯光大亮下，门口捏着高尔夫球棒的男人凶狠的表情僵在了脸上。
不是因为一片黑压压的人塞满了原本宽敞的客厅，而是因为坐在沙发上悠哉喝茶的年轻男人。
起码从外貌上来看，确实非常非常的年轻。
“海哥，好久不见。”
声音更是没错，李海砰地扔了手里充当武器的高尔夫球棒，没理会一脸笑容的孙谨，而是转身出门，第一时间安抚躲起来的妻子女儿。
再次进门，李海径自在孙谨对面坐下，只是态度可不像是对着一个许久不见的老朋友，“不愧是JAd的董事长，阵仗挺大的，微服出巡到我这小庙有何贵干。”
孙谨被堵的有些语塞，李海一副并不想叙旧的样子，态度也很排斥。
当年海岛上的事，他又知道多少？
按放哥的脾气是不可能和其他人多说什么，可李海的态度也不像是完全不知情。
手腕上的数值指标很稳定，孙谨垂眸看着出神。
李海也没有催促，怨恨不忿经过时间冲刷其实也没剩下多少，更何况他也不是当事人。
时间耗费不起，即使怀念孙谨也只能再次启程，“这次来，主要是送份礼物给你们。”
三个大黑皮保温箱被摆放在桌面上，上面还有JAd的标志。
李海瞬间联想到了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事情，心下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了，皱着眉反问着，“我们？”
孙谨点点头便起身打算离开，“服用周期和保存说明书箱子里都有，我该走了，再见海哥。”
孙谨并没有忘记他们，这让李海态度缓和不少，可脸色还是有些难看，“当年为了找你，放哥求了很多人，欠了一大堆人情债，可你最后还是选择了那个虞家人！”
离去的脚步难以继续，孙谨当然知道这其中有多艰难，视线环顾着最后落到李海的脸上，“事业有成，家庭幸福，恭喜。”
登时，李海的脸黑成了炭。
“不止是你，还有汪哥，大家阖家欢乐是多好的一件事，为什么要为了不必要的事情去毁了这一切。”孙谨由衷的欣慰，即使虞行翡不过多干涉，他的朋友们还是获得了安稳的生活。
桌面上烟灰缸被砸了个粉碎，伴着暴跳如雷的怒骂声，厚厚的碎片弹跳着跑到了脚边。
“在你心里，我们就是这种贪生怕死的人？你有麻烦，我们会袖手旁观？孙谨，你也别太瞧不起人！”
冷静观看着李海积压的情绪爆发，知道他误解了很多事情，听到他的话，孙谨还是忍不住笑了，“我当然知道你们的为人，可是海哥，你有位大气温柔的妻子，活泼聪明的女儿，你现在的生活是多么美满，这不就是我们所有人梦想中的生活吗？”
“和虞家作对，这一切你永远都没有机会得到，就算得到了也会轻易被摧毁。”
李海哑口无言，无法再反驳。
如果没有得到过，就不会在乎失去，现在，他不能不为他在意的家人打算，放松身体靠在沙发上只觉得难堪，“那现在呢？那个人出了事，你是不是有机会了？我能替你做什么？”
卫哲抽了口气，心下一惊，惊觉孙谨的表情这一瞬间突然变得有些古怪，来不及多想，恨不得捂住李海那张嘴，一边还镇定的开始清场，“都出去等着。”
好像要听到更多的花边消息，不过保镖们都足够专业，不该听的不听，不该看的不看，除了李佘和李迪安，其他人迅速的退出这栋别墅警戒着。
房内再次变得空旷安静，孙谨走到大厅里的一张全家福面前，李海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看着他的背影，不愿放弃继续劝说着，“他就在这里，在你家楼下，你们可以随时离开。”
在无人看得到的地方，孙谨微仰起头，忍下眼眶的热度，再次睁开眼睛，里面依旧是一贯的平静和煦，转过身直视着李海的双眼，勾着唇角笑了，“今天你说的这些，我就当从来都没听到过。”
“我家那位确实做了许多容易被人误解的事，你们不能理解也罢，可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不论有没有机会离开，我都不会离开他，我们之间容不下任何人。”
“我很感激放哥做的一切，可是我们没有可能，错过就是错过了，在他拒绝我的靠近，悄无声息独自离开云城的那一天，我们之间就没有了可能。”
“那都是有原因的…”李海刚准备解释，孙谨就抬手打断，不想再继续听下去，“我知道放哥的事情，要怪就怪命运吧。”
“海哥，珍惜现在的生活，我的事情你们就不要再打听了，也不要再试图找我了。”
“再见。”
再也不见……
这次，孙谨离开的义无反顾。
见他要走，李海急忙站起身，“你不打算见他？”
离去的脚步不停，孙谨没有再停留，也没有回应的意思，李海追出去看着不知从哪出现的车队远去，心中复杂难言。
最后，也只能盯着那几个箱子自言自语，“也好，不见也好，不见也好。”
既然不可能，再过多牵扯，最受伤的依旧只有那一个人。
宽敞的车厢内，卫哲见孙谨的情绪变得过于低落疲惫，赶紧倒了杯热茶递过去，“还要见张先生吗？”
孙谨的思绪被打断，看着碧绿的茶水，嗅着温热的气息，叹了口气，“算了，东西送到了就行。”
张一杰过得很好，没必要再去打扰。
见到礼物应该能明白他的心意。
孙谨从来都没有怪过张一杰，只可惜不能亲自解开误会。
卫哲没忘记刚刚李海提到的人，试探性的询问着，“我们直接启程？”
没有直说是否离开，孙谨在犹豫。
无需多言，卫哲便点点头，站起身知道该怎么做了。
云城已经翻天覆地，那栋破旧的楼层当然早已消失，甚至找不到几个对这里有记忆的人。
车辆穿梭在人来人往的高楼之中，孙谨还是能凭借感觉找到了家的方向。
泥泞腥臭的泥塘，灰暗的墙壁和小巷，狭小的道路，那栋埋葬了许多生命的疗养院，那座孙谨此生都为之愧疚的荒凉村落…这些通通都消失无踪。
这里，现在是一片人工湖。
湖边是更高更新的高楼区，门口全是商铺，其中一家冷清的店面并不起眼，引人注意的，是靠窗的地方坐着一个男人。
只是一道不甚清晰的侧影孙谨就认出了那是谁。
那个人正盯着湖面出神，一动不动…
孙谨也同他那样看着这片平静的湖面，许久许久，直到被波光刺痛双眼。
“为什么会有人浪费半生时光去等一个不可能的人。”
听到这话，卫哲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不由自主想起了那位楚家的家主。
“既然真这么难以放下，当初又为什么要推开我？”
自言自语一般的话语里并没有太多情绪，卫哲不知道是不是在对他询问，也不知道孙谨是不是真的想知道这个答案，即使不应该，还是说出了心里的想法，“这才是他对你的不同之处，在他心里，你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因为太过在意，哪怕有一点给喜欢的人带来麻烦的可能性，都会选择远离。”
“让喜欢的人过着平静的生活，我想，这是大部分人都会选择做的事。”
“因为喜欢，会因你的幸福而开心，因你的困苦而难过，哪怕你们没有可能也愿意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关于虞冠桀、李海、汪林杉这几个人的事，卫哲还真的知道不少，很多事情也都是由他出面处理的，顺着孙谨的目光看过去也是颇有感触。
亲眼见证过孙谨和虞行翡经历的风雨，看着孙谨从无忧无虑的学生成为如今沉稳睿智的孙先生，现在更是矗立在世界权力顶端傲视众生。
不论真相是什么，一个孤儿能有如此成就，足以成为一道让人津津乐道的传奇。
不知为何，卫哲不由自主还是替虞冠桀感到惋惜。
如果当初这个人自私一些，他和孙谨是不是就不会是这个结局了？
从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到如今，虞冠桀从未改变过，这样的情感过于纯粹干净，难怪孙谨会因为没办法回应而愧疚痛苦。
以往卫哲对虞行翡的许多行为无法理解，此刻居然都有了解答。
为什么孙谨已经足够听话，虞行翡却还是对他诸多防备。
因为可以供孙谨选择的人太多了，他们的老板不是唯一的选择，孙谨也并不是非虞行翡不可。
而那位高坐云端王座的男人不同，虞行翡的选项里只有孙谨这一个人，如果得不到这个意义特殊人，这道题目只能是空白一片，永远都找不到答案。
窗边坐着的男人似乎察觉到了异样，居然转过头用视线搜寻着，孙谨第一时间挪开了目光，再不敢靠近，更不敢过多关注。
哪怕只是短短一段时间的停留都让情绪压抑难过起来，裴向挽的话再次扎穿了心脏，疼得孙谨匆匆偏过头去。
共同呼吸着同一片区域的空气都成为了痛苦，孙谨现在只想远离这里，“我们走。”
没有引起太多关注，不敢再做多余的事情，孙谨迅速逃离了这座满是他童年回忆、少年记忆的城市。
孙谨想起了许多往事，自从他提起虞冠桀，虞行翡就察觉到了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内心。
那么，让虞冠桀亲手推平这里，亲手抹消他们的回忆，这真的是一个巧合？
不想在虞行翡身上扣太多莫须有的罪名，可孙谨不得不承认，一旦有了这种想法，这种猜测就越来越坚定了起来。
虞行翡真的很懂得怎么让人一个人痛苦。
他在以这种方式泄愤？
孙谨知道虞行翡有多小气，性子有多恶劣，这一切还都是他亲自牵线促成的。
这人一向心狠，孙谨已经习惯了，可他们之间的感情牵扯伤害到了其他人。
对伴侣应该互相扶持，互相理解，忠贞不渝，不离不弃。
孙谨也一向以此为目标，可面对无法接受的感情，为什么还是这么难过。
为什么要等他？
人生还有多少个二十年可以去等待？
该怎么让虞冠桀去遗忘和放下，该怎么让这个人不要活在遗憾和后悔之中？
孙谨想不到任何办法，今生他的心里被一个人填满，没有办法再给任何人希望。
不闻不问，遗忘一切，不背负任何感情负担他才能和虞行翡幸福快乐的生活下去。
已经辜负了许多情感，孙谨不希望再让虞行翡又变得疑神疑鬼胆战心惊，哪怕无意伤害任何人，再怎么愧疚，孙谨也还是选择保全他和虞行翡。
至于其他人，孙谨也只能无可奈何。
谁让，这辈子，第一个明确对他的情感，让他感受到爱的，给他一个家，给他一切的，是虞行翡。
那座城市越来越远，一切顺利，卫哲有许多工作要提前准备，正聚精会神不敢有一秒疏忽，原本安静的空间突兀的冒出一句话，冷不丁的让卫哲心一惊。
“这次车祸，真的是意外？”
视线从资料挪开，猛地看过去，孙谨一副打量他许久的模样。
“卫副总，我非常看好你。”
“不论是谁，只要是我想护着的人，就一定能护得住。”
孙谨紧盯着卫哲瞪大的双眼，审视着里面的情绪。
在卫哲眼中，孙谨失去了一贯的温和，变得严肃甚至是冷硬，只见他缓缓开口。
“他插手了吗？”
意识到孙谨说的是谁，卫哲猛抽口气，不敢迟疑，赶紧摇头，“这怎么可能，绝对不可能，董事长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您怀疑谁都行，怎么能怀疑到董事长头上。”
虽然卫哲的神情并不心虚，孙谨缓缓看向窗外，不再和他多说。
看来卫哲不知情。
指腹轻抚着眼尾带来一阵刺痛，毫不犹豫将包好的绷带撕开。
“孙先生，需要换药吗？”卫哲拿出医药箱，孙谨没有看他，只是微微摇头，任由伤口暴露在空气中，“不需要换药了。”
卫哲搞不懂孙谨的用意，怎么突然变得古怪了起来，只是心里有些焦虑。
胡管家再三交代要按时替孙谨换药，不然等董事长清醒，看到这眼睛的伤百分之百要大发雷霆。
认识这么多年，卫哲还是第一次见孙谨这副拒不配合的模样，只能再三劝说。
孙谨闭目养神，不予理会，只是那双手不自觉紧紧握住。
又是一场游戏，一场赌博。
虞行翡你个混蛋！！
孙谨几乎可以肯定了，这就是虞行翡策划的一场事故，难怪他能这么顺利的稳住事态。
过了二十年，虞行翡还在怀疑他，还在测试他会不会离开，是不是自愿的过这种生活。
一举多得，还能把楚恪之拉下水…
孙谨深吸口气，缓缓松开了手，怒气也随之消散。
罢了，虞行翡本就是这样的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现在本该迅速掉头回星海市，可孙谨没有这么做。
不论虞行翡清醒会怎么反对，孙谨都不打算让他继续任性下去了。
他们必须要有继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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