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连串的逼问,如同毒箭,箭箭直指凤遇竹。
刘守仁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了,这已不是审讯,而是赤裸裸的构陷,要将“着书”与“谋逆”强行捆绑。
虽早已知晓对方来者不善,柳烟桥却还是听得心神俱震,怒火中烧。
凤遇竹餐风宿露,用性命在战场厮杀,守护一方安宁,甚至双亲新丧孝期未满就被派去那苦寒之地。而眼下,受她恩荫之人非但未有半点感恩之心,反倒想要拉她跌落深渊——
她猛地抬起头,因愤怒而苍白的脸上,那双眼睛亮得惊人,仿佛有火焰在跳动。她不再跪得笔直,而是用尽力气想要站起来,却被身后的狱卒死死按住肩膀。
即便如此,她的背脊依旧挺直,如同风雪中不屈的青竹。
她的声音因极致愤怒而微微颤抖,却清晰无比地回荡在刑房中:“你休要血口喷人,颠倒黑白!”
“着书立说者,天下何其多!前有李太白仗剑游历,诗篇传唱千年,可是有谁在背后指使?今有本朝话本大家,写尽才子佳人,莫非个个身后都有封疆大吏撑腰?”
她的逻辑依旧严密:“凤将军忠肝义胆,国之柱石!她的心思在边疆,在社稷,在如何抵御外敌、保境安民!岂会如你这般,终日琢磨这等构陷他人的龌龊勾当!”
她目光如刀,刮在刘守仁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
“你今日在此,不去查证边关军情,不去思虑民生疾苦,却对一个女子威逼利诱,罗织罪名,意图攀咬忠良……我倒要问问,你如此行事,究竟是受何人指使?又意欲何为?!”
空气因她这一番话陷入短暂的沉默,而后,一阵刺耳的笑声响起。
“哈哈哈哈哈!忠良?”
刘守仁走下堂,俯身死死盯住柳烟桥。
“凤遇竹?你以为他是谁?国之柱石?百姓青天?”刘守仁的声音因为极致的鄙夷而变得尖刻,“我告诉你,他就是一个不识时务、自取灭亡的蠢货!”
“他父亲是怎么死的?真以为是旧伤复发?那是挡了别人的路,还不自知!上面早忌惮凤家多时,他若真有半分聪明,就该自解兵权,老老实实做个富家翁!可他呢?非要拖着那身所谓傲骨,去做什么大英雄!这不是愚蠢是什么?!”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几乎溅到柳烟桥脸上。
“还有你!”他指着柳烟桥,“你以为他护着你就是情深义重?他那是把自己,把你,把他身边所有人都架在火上烤!他明知道上面猜忌他,明知道多少人盯着他想把他拉下来,他还不知收敛,为了你一个女人在京城大动干戈,授人以柄!愚蠢至极!”
“你分明也活在倾轧之下,也是这权欲漩涡中的一片浮萍,” 柳烟桥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刀,“自己不敢挣扎也就罢了,如何有脸说出这种话!?”
掷地有声。
“是因为她的勇敢,刺痛了你的懦弱无能吗?!”
“太可笑了。面对真正的恶人,你懦弱不敢反抗。而你唯一还算尖锐的刻薄,对准的却是跟你一样却比你有骨气的人。”
“她不蠢,蠢的是你。你胆怯,懦弱,无能,”
她直视那人眼睛,一字一顿,
“无可救药。”
“……”
刘守仁直起身子,脸上带着怒笑,看着她,慢慢后退,止不住地点头:“好,很好——”
所有恶毒的话都被堵在喉咙里。极致的羞愤最终化作了一声扭曲的咆哮,他转头命令狱卒:
“把她给我吊起来!打!给我狠狠地打!”
一名狱卒应声上前,将柳烟桥从地上拽起,吊到刑架上。另一名狱卒则从墙上取下一根浸过水、油光发亮的牛皮鞭。他手腕一抖,长鞭在空中甩出一个令人胆寒的鞭花,发出“啪”的一声爆响。
柳烟桥看着那如同毒蛇般的长鞭,知道自己今日在劫难逃。但她脸上毫无惧色,只有一片冰冷的决然。她甚至微微扬起了下巴,闭上了眼睛,将所有的力量都用来支撑自己的身体和意志,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痛苦。
“说!是不是凤遇竹指使你写的!”刘守仁厉声喝问。
回应他的,只有柳烟桥的沉默。
“打!”
狱卒手臂一挥,长鞭带着破空之声,狠狠地甩在柳烟桥的背脊上。
“啪!”
一声脆响,衣衫应声破裂,一道狰狞的血痕瞬间浮现。
剧烈的疼痛让柳烟桥的身体猛地一颤,她死死咬住嘴唇,硬是将一声痛哼咽了回去,只有额头上瞬间渗出的冷汗,暴露了她正承受着何等痛苦。
“说!”刘守仁再次逼问。
柳烟桥缓缓睁开眼,因为疼痛,她的眼神有些涣散,但深处的光芒却未曾熄灭,反而越来越亮。她看着刘守仁,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极其微弱的、充满嘲讽的弧度:
“……无话可说。”
“继续打!打到她说为止!”刘守仁状若疯魔,大叫着朝狱卒下令。
鞭梢撕裂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每一记清响,都让那道身影剧烈一颤。她残破的衣衫上,深色的痕迹正迅速晕开、蔓延,在地面滴溅出点点暗红。刑房里只剩下鞭子抽打在肉体上的闷响,以及刘守仁气急败坏的咆哮。
柳烟桥最初还能勉强保持姿态,到后来,渐渐无力支撑,不得已垂下头。她的嘴唇已被咬破,鲜血顺着嘴角滑落,与身上的血混在一起。
但她始终没有求饶,没有惨叫,更没有吐出半个对方想听的字。
刘守仁怕她晕过去,抬手叫停,而后走到柳烟桥面前:
“我再问你一次。这本悖逆之书,当真是你自己写的?你一介女流,如何写得这样的文章?!再不从实招认,休怪我手下无情!”
闻言,柳烟桥缓缓抬起头,惨然一笑,虚弱的声音断断续续:
“世人常以……弱柳扶风……形容女子……纤柔之态。”
“大人自矜文墨,咬文嚼字,”她的唇角勾起一抹讥诮,“却不懂……我署‘扶风’之意……”
这本就是她与世人玩的文字游戏。她从未隐瞒过自己女子的身份,甚至早就大大方方告诉了他们。只是可惜,没有一人看透这游戏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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