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上——
早朝,已不是朝会,而是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龙椅上,皇帝的指尖死死抠着扶手,脸色铁青。他面前,是黑压压跪倒一片的御史翰林。
“陛下!”一位老御史涕泪交加,以头抢地,“士子血溅刑部,天下文人口诛笔伐!若再不释放柳氏,恐酿成国朝立基以来最大之文祸!届时士子离心,民心尽失,臣……臣恐国本动摇啊陛下!”
“陛下!”另一人接口,声音嘶哑,“如今市井童谣都在传唱‘刑部窟,冤魂哭’!舆情汹汹,已非刑部一衙之过,而是关乎陛下圣名,关乎朝廷威信!臣恳请陛下,即刻下旨,释放柳氏,严惩刘守仁,以平民愤,以安天下!”
“臣附议!”
“臣附议!”
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几乎要掀翻大殿的金顶。
萧启脸色惨白如纸,缩在队列中,恨不得将自己藏起来。
皇帝脸色也越发阴沉,他将一堆来自都察院、国子监、甚至民间百姓的联名血书摔在玉阶之下。
他脸色铁青,指着下方瑟瑟发抖的六皇子萧启和刑部尚书,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
“看看!你们都给朕看看!”
“一夜之间!京城鼎沸,士子罢学,商贾罢市,民怨滔天!就为了一个写书的女子!”
皇帝怒极反笑。
“你们……你们真是朕的好臣子,好儿子啊!”
他猛地咳嗽起来,内侍慌忙上前搀扶,却被他一把推开。
“……刘守仁呢?!那个蠢货在哪里!!”
“回陛下……”刑部尚书面如死灰,“……员外郎告病,府邸被百姓和江湖人围了,出……出不来……”
“废物!”皇帝咆哮,目光一转,如刀般刮过萧启,“看看你干的好事!竟把朕的京城,把朕的天下,逼到如此地步!看看你用的都是些什么人!朕让你在刑部历练,你就是这么给朕历练的?!竟惹出这等塌天大祸!”
他疾步走下玉阶,抬脚欲踹:
“你这逆子!!”
萧启早已面如死灰,匍匐在地,浑身抖如筛糠:“儿臣……儿臣知罪!是刘守仁他……”
“闭嘴!”皇帝一脚将他踹开。
萧启闭嘴,冷汗如雨,一个字也不敢辩驳。
殿外,万民怒吼“放人”的声音,如同惊雷,一阵阵轰击着大殿的窗棂。
就在这鼎沸之势已达顶点,几乎要冲破宫门之时,萧君泽看准时机,出列跪奏。他的声音清晰,压过了殿外的隐隐喧哗:
“父皇!如今民心似沸,士心如火,皆因法度不明,正义不彰!儿臣泣血恳请,立即释放无辜柳氏,严惩不法之徒,并下罪己诏,安抚天下!此非为一女子,实为江山社稷之稳固,陛下圣名之清誉啊!迟则生变,悔之晚矣!”
这番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也是唯一递到皇帝脚下的台阶。
皇帝剧烈喘息着,他看着殿外,仿佛能看到那冲天的怨气。他的目光扫过殿下:萧启早已面无人色,抖如筛糠,他知道,这把火已经烧到了他自己身上,再不撇清,就要被这民怨活活烧死!他恨不得立刻亲手去把柳烟桥从牢里背出来。
皇帝闭上眼,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一道石破天惊的旨意:
“传旨!刑部侍郎刘守仁,革职锁拿,抄家问罪!即刻释放柳氏,由五皇子代朕亲往安抚!昭告天下,朝廷绝无文字狱之事,此乃刘守仁个人恶行,朕必严惩不贷!”
群臣叩拜:“陛下圣明——!”
……
当刑部大牢那扇沉重铁门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开时,外面等候的不仅是五皇子的仪仗,还有成千上万的百姓与学子。
柳烟桥被小心翼翼地抬出。她面色惨白如纸,气息微弱,一双眼睛在接触到阳光的刹那,微微动了动。
人群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与哭泣:
“扶风先生!是扶风先生!”
“先生受苦了!”
“公道自在人心!”
“苍天有眼啊!”
“陛下圣明——!”
“五殿下千岁——!”
阳光刺眼,人声鼎沸。柳烟桥意识模糊地感受着这一切,恍如隔世。
青凌见着人,眼泪再也忍不住,哭得不能自已。
人群里,有人喜,有人怒,有人悲痛欲绝,有人志得意满。
而操盘一切的人却并未在人群中。
百里怀箫在不远处的茶馆高楼之上,端坐于雅间,透过窗缝,平静地俯瞰着这场由她一手导演的胜利。
她成功地用民意和时势,将她的对手,彻底架在了火上,烤得体无完肤。
刘守仁完了,六皇子倒了,五皇子声望如日中天。
多么完美的结果……
可她脸上没有任何喜悦或欣慰的表情,平静得如同深潭。只有指尖在桌案上极轻、极有节奏的叩击,泄露着她内心的盘算。
她看着楼下那群激愤的士子,向来淡漠的眼底竟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讥诮。
人心,多好的燃料啊。一点就着,烧得如此旺盛。他们以为在扞卫公理,却不知公理只是她手中最趁手的刀。
她的目光扫过人群,在萧君泽身上微微一顿,他正在人前扮演着“仁德贤王”,安抚士子,姿态做得十足。百里怀箫的目光并未在他身上过多停留,轻轻扫过,就好像是扫过了一个并不重要的物件。
然而,当她的视线落回那个苍白的身影时,眼中似乎泛起了一丝令人捉摸不透的涟漪。
她收回视线,抬手,向身后递出一封信笺。
“送去给凤将军。”
阴影处走出一人,接过信,沉默离去。
做完这一切,她缓缓合上眼,似乎在闭目养神。
窗外的喧嚣与她无关,她独自坐在寂静里,像一尊等待了千年的玉雕,冰冷,剔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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