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证不让人欺负我?”梅时雨轻轻一笑,反捏了一下李停云紧握他的手。
传音道:“动不动‘欺负’到我头上的,好似只有一个你吧。还有,这种话……以后记得私底下说。”
李停云眨了眨眼,眉间眼底全是笑意。
旺财见他笑得活泼开朗,阳光明媚,浑身狗毛都竖起来了,蹑手蹑脚,悄然开溜。
“哪儿去?”李停云蓦地伸出一条腿,把他拦下,并用靴子狠狠踢他屁股,对梅时雨道:“帮我个忙,收了他!”
梅时雨领会其意,转了下指间的菩提戒。
旺财:“???”
瞬息之间,他就被收进戒中。
在那一方隐秘的世界里,不化骨正百无聊赖地躺在棺材板上,翘着二郎腿数星星。
一只大黄狗从天而降,不偏不倚,把他当成垫背的,狠狠砸在他身上。
那把硬骨头,无损无伤,甚至毫无知觉,反倒是旺财,砸得口吐白沫,还不如掉在地上呢。
不化骨一个仰卧起坐:“!!!”
菩提戒外。
梅时雨道:“我要是早点知道,你喜欢养灵宠的话,一定去御兽宗给你挑几只作伴。”
“我可没有养宠的爱好,旺财除外。这只狗对我脾气,又蠢又笨又好玩儿。不是他,别的狗我才不要。”
“你倒是个专一的。”
“我不仅专一,还专情,除了你我也是都不喜……”
“闭嘴!”
这种话更是只能私底下说了!
“为何让我把旺财收进菩提戒?怕他走丢吗?”
“……我是不想让他去找司无邪养的那只猫。”
“那只猫……有什么问题?”
“旺财跟我坦白,玄聿那只猫,辟邪镇煞,养在司无邪身边,负责看押‘太岁’。”
这话听着就有问题,李停云不避讳道:“蠢狗脑子不够用,万一被人骗了还替人数钱,反咬我一口怎么办?我得把他关笼子里驯一段时间。”
“你把所有人都想得那么坏,哪怕是旺财,也不能完全信任,怎么偏偏追着我不放了呢?”
“如果是你背后捅我刀子,我只当在调情了,没什么大不了。谁叫我这么喜欢……”
“够了够了,不要再说了。”
梅时雨瞪他一眼,真是没辙。
不是说“每天一遍”吗?
短短时间他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再者,梅时雨闷声道:“……我何至于在背后捅你刀子。”
李停云顺嘴就说:“那是,梅仙尊君子坦荡荡,要捅也是当面捅。”
他只是开个玩笑,但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对劲,玩笑开大了,听起来像在阴阳怪气。
“我……”梅时雨一时语塞,别过脸去,没再看他。
当初那一剑,是他捅在李停云心口上,但直到此刻,心口仍在流血、重伤未愈的,却好像是他这个出剑伤人者,李停云拿此说笑,轻描淡写就勾起他无尽的纠结和悔恨。
有道是此“恨”绵绵无绝期。
梅时雨状似不经意地抬手擦了下脸,尽可能用平稳的声线道:“……不说这些了。”
“嗯。”李停云低低地应了一声,“不说了。”
梅时雨一瞬间眼角微红、目含湿润的反应,让他手足无措,心里七上八下的。
之前碎片般的记忆闪现,他只记得自己被梅时雨捅过一剑,此事起因、经过、结果,他一样都没想起来,但可以肯定,是自己让梅时雨受委屈了,大抵那一剑不是白挨的,他活该。
梅时雨深吸口气,觉得自己过于失态了。
毕竟在场除了他们俩人,还有“非人”的一鬼一怪看着呢。
李停云扫了眼那俩多余的家伙,冷厉的眼神似能剐掉他们一层皮。
小贩和僵尸俱是悚然一惊。
梅时雨侧身对那小贩道:“跟我走吗?”
小贩老鸡啄米似地猛点头。
他把手里的《俳谐集》塞给身边的僵尸,“大高个儿,你保重。这个,送你了。”
萍水相逢,他拍拍僵尸肩膀,“祝你笑口常开,人活着什么都不重要,开心最重要。”
僵尸把书还给他,“我用不着,只有没心没肺的人,才能说出‘开心最重要’这种话。”
“嘿,你可真是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小贩见他不领情,便把书卷起来塞进袖口。
“仙长,带我一个吧,”僵尸忽然说道,“我跟你们一起去。”
梅时雨问他:“你知道我们去哪儿?”
僵尸道:“阴曹地府没有回头路,只能西行。亡灵应当依次经过黄泉路、忘川河、判官庙,抵达地狱,穿过九个大地狱,在最后一座鬼王殿中,跳入轮回井投胎。我想去一趟判官庙,正与你们顺路。”
梅时雨又问:“你为何要去判官庙?”
僵尸不假思索道:“想托崔珏替我瞅一眼,我媳妇儿的命格、寿数和姻缘。”
李停云发觉端倪,“你对地界构造、阴差司职还挺熟悉的。”
“啊?这不是俗知通识吗?人人都应该知道吧。”
“你凭什么觉得,你过得了忘川河,进得去判官庙?”
“这我倒没想过。但我认为,这很容易啊,不就是过个河、进个庙吗?”
“那你又凭什么认为,崔珏会帮你的忙,卖你这个人情?”
“他不会吗?为什么不会?他不是很好说话的吗?”
“……”
李停云没再说什么了。
僵尸自顾自地,对梅时雨说:“仙长,不久前我还遇到一件怪事,想跟你请教。”
梅时雨道:“你说便是。”
僵尸道:“还记得你之前用阵法送我出鬼门关吗?不知道怎么回事,你阵法出错了,把我送到一个奇奇怪怪的地方,像是一处军营……营地里全都是鬼兵!少说有几万人!”
梅时雨不好意思道:“抱歉,我没料到鬼门关会突然封锁,传送阵失灵了。你看起来……风尘仆仆的样子,想必经历一番艰辛,才从那里逃脱吧。”
他用词很委婉,对方何止“风尘仆仆”,一眼看上去,分明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像是被几十人、几百人群殴过,真不知经历怎样一番摸爬滚打,才逃出鬼兵军营的。
然而,僵尸却说:“我这个样子,还真不是在军营里弄的。”
他觑了李停云一眼。
而是被这个人痛扁一顿,拔了脑袋,重新装回去,活活打成这样的!
梅时雨也看了李停云一眼,后者回他一个“不知道不清楚看我干啥”的清澈眼神。
僵尸接着说道:“军营那种地方,我在人间呆惯了,鬼军扎营,也和人间战场上差不多,没什么可怕。只是有一点不对劲的地方……”
按理说,他孤身一人闯进军营重地,定然会被视为细作,抓起来严刑拷打。
但,他并没有被抓。
不仅没被抓,还有一群人涌上来,硬把他往主帅的营帐里推,他进去一看,发现里面有兵符,有盔甲,有陌刀,就是没有人。
那些阴兵不会说话,只知单膝半跪在他面前行军礼,用整齐划一的姿势表露其拳拳之忠。
梅时雨若有所思,猜测道:“难道他们生前,是你的部下?”
“不可能,”僵尸信誓旦旦,“里面没有一个人是我认识的。”
“我带过的兵,不说每个人的名字都记得,但至少,他们所有人我都是见过的,每张脸我都很熟悉!如果那些阴兵,生前是我麾下,我又怎会挑不出一张熟面孔?”
“你说呢?”缚仙索缠在李停云的腕上就没松开过,梅时雨的声音在他识海中回响。
李停云回道:“照我说,带他走一程,到了判官庙,自见分晓。”
“那就走吧。”梅时雨走在前头,李停云缀在他身后,寸步不离,比影子还黏人。
孰料梅时雨没行几步路,突然一个转身,和李停云迎面相撞,撞得鼻梁骨生疼,不禁叹道:“你简直天魔星下凡,莫不是专来克我的?”
李停云任他指控,怎么着都成,就是不能离他远点,“……干嘛突然转身?”
“那棵树……”梅时雨指着不远处的那棵柳树,僵尸和小贩还站在树荫下没跟过来呢。
如果他没记错,上辈子就是在这棵树下,他和李停云两人,同那小贩一面结缘,听说了一个惨兮兮的故事,讲的是一只不认命的小鬼。
“那棵树怎么了?”
梅时雨的话戛然而止,李停云免不了好奇。
梅时雨抬起自己光洁的手腕,又想起上辈子李停云捡了地上的柳条,给他编的那只藤镯,印象中自己从来没有把它摘下来过,但不知为何,后来这只柳藤镯不翼而飞了。
他被李停云锁在太极殿“关禁闭”的时候,藤镯还在,他焦躁时会握手掌、掐手心,甚至攥手腕,他记得被柳枝磨破皮肉,擦出一圈血痕。
他弄塌整座太极殿,前去鬼门关为元彻压阵,那时藤镯应该也还在的,但中途发生意外,灵力断供,他遭到反噬昏迷不醒,再睁眼时已然身在江南。
他整理行装打算返回修仙界,披上斗篷,一挥衣袖,就发觉腕上空落落的。
柳藤镯丢了。
连带那段首尾不相顾的记忆。
一并丢失了。
“那棵树……没什么倒也……”梅时雨垂手,衣袖遮住了手腕,“地界少见罢了。”
他说没什么,但李停云觉得,应该是有说法的。真是奇了,路边一棵树,也有说法。他回头凝望一眼,没看出个所以然,只是心里有些不畅快。
“……走了走了。”
小贩和僵尸自觉跟上,出了榷场,一路西行。
梅时雨想着上辈子发生的许多事,默不作声,沉甸甸的情绪压在心头,惹得李停云替他嫌累,忽地,巧生一计。
李停云问:“时雨,你听说过‘人生四喜’吗?”
“嗯?”梅时雨极少被他这样喊名字,慢半拍道:“自然听过。”
“那‘人生四悲’呢?”
“这个……倒不曾听说。”
“只需加两个字,就能让‘四喜’变‘四悲’,你信吗?”
“你且说来。”
“比如,久旱逢甘霖——几滴。”
啊,这确实挺悲惨了,梅时雨不禁追问:“金榜题名时?”
“梦里。”
“洞房花烛夜……”
“隔壁。”
“他乡遇故知……”
“仇敌。”
一件比一件惨,这说法太有趣了,梅时雨下压嘴角,分明是想笑的,但忍不住皱了皱眉,心想,自己真是要多奇怪有多奇怪……
方才被李停云一句话勾到痛处,心酸不已,现在却被李停云几句话戳中笑点,想笑又不合时宜。
他恍然意识到,自己的喜怒哀乐,全然和李停云脱不开干系了。
“你从什么地方听来的?”
李停云晃了晃手里的《俳谐集》。
“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
梅时雨瞪大眼睛,“你怎么偷人家的书?!”
“这叫智取。”李停云纠正他。
“偷就是偷,你还有理了,快还给人家。”
李停云歪头看了眼跟上来的小贩,“这是你的书吗?”
“不不不,”那小贩很上道,连忙拱手说:“这是您的书。”
梅时雨:“……”
上辈子他就是这么打劫衍天宗的吧?
活脱脱一土匪强盗。
李停云把书塞进梅时雨手里,“你开心,最重要。”
梅时雨卷起书本敲他脑袋,“你少做坏事,我就开心。”
“我哪有做坏事?”
“偷抢难道很光彩吗?”
小贩打圆场道:“这书不值钱的,就当我免费送你们了,一册书,换一次投生的机会,怎么说都是我赚了啊……”
僵尸跟着劝和:“仙长,俗话说得好,当面教子,背后训夫啊!”
对对对,这话说得真没错!李停云九分赞同,一分反对,反对的原因在于,这句俗话,语出《朱子家训》,原文应当是“堂前教子,枕边教妻”,划重点,是枕边。
读书就得咬文嚼字,治学要严谨。
梅时雨羞恼道:“何谓‘当面教子’?何谓‘背后训夫’?子在哪儿?夫在哪儿?你莫要口不择言?!”
僵尸狐疑道:“你们不是那什么……那什么‘道侣’吗?”
他戳了戳身边的小贩,“这人告诉我的。”
“我都说了我是瞎猜的!”小贩肘他一下。
“可我觉得你猜得很有道理。”
僵尸转头看梅时雨,笃定道:“仙长,你原先带在身边的那个小孩儿,其实是你俩儿子吧?和他老子的脾气、性格真是太像了,一看就是爷俩啊。”
他毫不怀疑为何俩大男人能生孩子,人家都修仙了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那小贩听他这么说,越发觉得自己先前的推测很有道理,便也附和道:“就是就是,仙长,我猜你是受了气,带着孩子离家出走,来地界藏身的……”
“你看孩儿他爹不远万里找过来了,还是很有诚心的,日子就凑合过呗,还能真离了咋的。我听说仙门道侣一旦合籍,除非丧偶,不能和离,是这样不?”
李停云憋不住了,哈哈大笑,梅时雨拳头梆硬,怒道:“一派胡言!”
“是是是,胡言,他们胡言!”这下反过来了,反倒是李停云挡在梅时雨身前,谨防他冲动揍人,“这俩货纯属话本看太多,伤了脑子,跟他们计较什么?”
李停云一边给他顺气,一边转移他注意力,“接下来的路程,还是御剑飞行吧?这样快些。”
不用传送阵直达目的地,是因梅时雨说了,要在路上多捡几只孤魂野鬼,勿以善小而不为嘛,李停云一直记着的,没有不当回事。
正事要紧,梅时雨忍了,拔剑出鞘。
青霜悬在半空,他一跃而上。
李停云紧随其后,顺手把小贩和僵尸一同拎上,扔在剑尾。
正准备启程,梅时雨动作一顿,转头问李停云:“你不是怕高吗?”
李停云从后面环住他的腰,脑袋搁在他肩膀上,“这样就不怕了。”
梅时雨:“……”
小贩坐在剑尾,小声蛐蛐:“他俩都这样了,不是道侣还能是什么?兄弟吗?”
僵尸两手一摊,耸肩道:“不知道,反正我和我兄弟不这样。宋江和李逵,关羽和张飞,孙悟空和猪八戒,都不这样。”
梅时雨越生气,李停云搂他越紧,一本正经道:“是非终日有,不听自然无嘛。”
他倒成大圣人了,梅时雨睨他一眼,传音道:“你很乐意听这些闲话,是不是?”
“是,被人误会我和你是相好,是道侣,我就特开心。”
李停云心直口快,“我更想这种误会什么时候不再是误会,而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实,你也不必为此恼羞成怒,而是大方承认我们就是一对神仙眷侣。”
梅时雨坚决道:“我说了,这件事,等你把过往一切全都想起来再谈。”
“过去的事,我记不记得,真有那么重要吗?”
“有,很重要!你想不起来,那就是一笔坏账,账上你欠着所有人,你十恶不赦,你罪该万死!我不强求你洗心革面,脱胎换骨,但至少,你要让我知道,你为什么要作恶,为什么不悔改,为什么明知是深渊,还要一步一步走下去。”
梅时雨胸口起伏不定,他已经把自己的底线放得极低了。
再低下去他就瞧不上自己了。
他没办法容忍自己爱上一个天生坏种的家伙。
但爱就是爱了,感情没办法勉强,他不否认,他真的动心了。
如果李停云罪无可赦,那他同样死不足惜。
他已经想好,或许有一天,他要向全宗门、向修仙界、向天下人谢罪。
就像上辈子一样,被李停云缠上,他是没有活路的。
即便没有任何人能越过李停云杀得了他,他自己也不会放过自己。
迟早被逼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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