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乔摇摇头：“这我不太清楚。自从下乡后，我跟以前的同学们几乎没什么联系了。”
沈栖云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随后话锋一转，问道：“对了，云乔妹妹，昨天来你家里的那个女孩子，也是下乡的知青吗？”
云乔嗯了一声：“对。我们下乡的地方在同一个连队。”
“那你方不方便把她的联系方式给我？”沈栖云说：“我想多采集几个样本，不然的话单独一个人的经历，报道出来的内容可能比较乏味。”
云乔脸上露出了迟疑的表情：“呃……这恐怕不太方便。毕竟在未经过她允许的情况下，我擅自将她的联系方式告诉你的话，可能不太好……”
沈栖云闻言，眼底闪过一抹失望的神色，但她很快调整过来，仍笑吟吟的说道：“是我考虑不周。既然这样，那就算了。不过有机会的话，希望你帮我转达一下，我想采访她的这个意愿。”
沈栖云说：“毕竟，我之前从来没有接触过下乡知青这个群体，一时半会儿还真找不到别的能采访的人员。”
云乔答应下来：“好的栖云姐，回头我帮你问问她。”
沈栖云说道：“那现在我们正式开始吧？”
云乔点头：“好。”
沈栖云说：“那么，先介绍一下你下乡所在的地方吧？”
“好。”云乔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下乡的地方在松江省密山下面的一个军垦农场。”
云乔第一句话没说完，沈栖云就开口打断了她的话，“等下，云乔妹妹，我问你一下呀，军垦农场跟普通的下乡知青是不是不一样？”
云乔微微愣住，她没想到要做知青专题的沈栖云，竟然连军垦农场是什么都不知道，这是事先一点都没有了解过吗？
虽然心中有疑惑，不过云乔还是耐心的回答了她的问题。
“是不太一样。军垦农场其实前身是部队，全称是生产建设兵团，所以农场里的干部职工基本上都是转业的退伍军人，我们到了军垦农场虽然名义上是下乡知青，其实领的是职工的工资，也算是一名光荣的屯垦戍边兵团战士。”
“而普通的下乡知青，他们到农村插队，没有工资，领的都是工分。一个工分几分钱，干满一天是十个工分，女孩子力气小，任务完成的不好，可能一天也就赚六七个工分，干到年底可能连自己都养活不了，还要倒欠生产队的钱。”
沈栖云面露惊讶：“呀，那中间的差别好像确实挺大的。”
云乔点头：“对。”
“那你在农场的生活应该还算可以，不是特别辛苦吧？”沈栖云说。
云乔勉强笑了笑：“看是跟谁比吧。如果跟村里的知青比，那我们兵团知青的待遇算是不错的，发衣服发粮票发工资，但要说不辛苦吧？那也不是。 ”
“夏天顶着大太阳，在田里除草。背着几十斤的打药桶，一打就是一天，到最后累得两个肩膀肿的老高，第二天胳膊疼的都抬不起来，拿个筷子都费劲。秋天抢收，下着雨双脚泡在水里，泡的脚底脱皮，冬天往田里撒粪肥，零下二十几度的天气，粪肥被冻得邦邦硬，拿着铁锨硬是干。”
“一年到头，手上的血泡茧子都没断过。”
云乔说：“我算是比较幸运的了，有个一技之长，下乡半年多，在场办考了个赤脚医生的行医证，当上了连队的卫生员，所以生活上较其他知青还算轻松一点。不然那真是日出日落，风里雨里，前面永远是吃不完的苦，干不完的活。”
沈栖云问：“那你们在连队里，难道就没有什么娱乐吗？”
“娱乐活动？”云乔闻言忍不住笑了一下。
“也算有吧。早间会，晚间会，开完会大家有时候会聚在一块唱唱歌，讲讲故事什么的。但总体来说，苦肯定是比快乐多的。”
“如果有一天能够回城，很多年后，大家可能会难忘在北大荒的黑土地上度过的青春岁月，但一定不会有人想再重新过一遍这样的生活。”
“青春岁月只是用来怀念的。”
沈栖云一边听，一边认真的在笔记本上记录着。
记录完，又问：“那你当时在北大荒的下乡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什么时候能回城？或者说，和你一块下乡的知青们，她们有没有想过什么时候能回城？”
“想啊，谁不想？天天都在想。但是回城哪有那么容易。”云乔说：“每年都有知青下乡，回城的却寥寥无几。少数几个能离开连队的，除了病退之外，几乎都是通过婚姻的途径。”
“几年前倒是有个三招政策，能通过在城里找到工作回城，但是那个政策限制太多了。知青本身就是因为在城里找不到工作才下乡的，想通过工作回城，无异于痴人说梦。总之，就是很难很难。”
听到这儿，沈栖云抬起头，目光中带着疑惑：“通过婚姻回城？这怎么说？”
“很明显啊，就是找个城里人结婚。”云乔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根据规定，结婚的知青自动失去知青的身份，从此之后户口和粮食关系就随夫走了。嫁给农民就是农民的老婆，嫁给工人就是工人的老婆，嫁给干部就是干部的老婆。总之，嫁到哪里去，户口就能随之落到夫家。”
“有的女知青运气好，家里给联系好了对象，结了婚就能回原籍，男知青要是有城里姑娘愿意嫁给他，也能跟着回去。”
“但是这种机会太少了，大多数都只能嫁在当地。”
“像我们待得58农场，跟部队距离很近，经常举办联谊会，所以有不少姑娘都嫁给了军人，成了军属。”
沈栖云：“像你一样，嫁给军人，随军生活？”
“差不多吧。”云乔说：“不过也不是所有军属都能随军，得到了级别才行。丈夫级别不够的话，就算嫁了人，还是得照样上工劳作，趁着丈夫休假偶尔见一面，还得自己养孩子，其实过得也特别辛苦。”
“这样啊。”沈栖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手中的笔不停转动。
“那昨天来家里找你的那个知青朋友，她是通过什么途径回的城？也是婚姻吗？”
“不。”云乔纠正道：“她是通过三年前的三招政策回来的。”
“她已经回来三年了呀。”沈栖云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
云乔点头，“对。”
沈栖云说：“那你有空一定要帮我问问她愿不愿意接受采访，我想跟她了解了解知青回城后的生活。”
云乔：“好，我会帮你问的。”
沈栖云继续问道：“那现在剩下的那些知青们就这么一日日的干等着？没有再尝试过别的办法回城？”
云乔摇头：“知青们没有回城的途径，硬想能想出什么办法？只能努力干活呗，盼着哪天能出台新的政策。”
云乔知道历史的进程，故而心里有期盼。
其他人却不知道。
一年一年的等下去，心里不知道有多绝望。
很多人心里都已经认命，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机会回城了，所以这些年在农村结婚生子的知青也越来越多。
等将来知青返乡的政策出来，不知道有多少人抛妻（夫）弃子，离婚回城。
所有人都是时代浪潮中的一粒沙，只能随波逐流。
太阳渐渐升高，周围的温度也在攀升，沈栖云和云乔的谈话也接近尾声。
结束后，沈栖云跟云乔表示了谢意：“谢谢你啊云乔妹妹，听你讲完，我对下乡知青的群体多了很多了解，我相信这将会是一篇很有意义的报道。”
云乔笑了笑说：“栖云姐，我也要谢谢你。不管怎样，谢谢你能关注到我们下乡知青这个群体。希望这篇报道发出之后，能让更多的人也关注到知青的群体。”
论迹不论心，不管沈栖云的目的如何，只要报道发出，能让人关注到这个沉默的群体，就是好事。
或许在不经意间，就推动历史的进程了呢？
这个谁也说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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