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明锦醒来的时候，外面已是晴光开明之际。
耀眼的日光，透过窗子照进屋中，照得屋内十分敞亮，隐约能瞧见空气中漂浮着白色的尘埃。
龙凤对烛早已熄灭，屋内却依旧十分安静。
外头也静悄悄的。
府内没有别的长辈主子，自然不会有人过来打扰这屋里的新人歇息。
以至于明锦昏沉醒来。
睁眼瞧见头顶的金花刺绣纱萝帐时，还有些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的茫然感。
直到耳边传来一声熟悉的，带着笑意的男声时。
“醒了。”
明锦循声看去，便瞧见顾明珩正支颐着头，眼中含笑望着她。
一时间倒是什么都想起来了。
“还困不困？还困就接着睡。”顾明珩边说，边伸手把明锦脸颊旁的几缕碎发绕到耳后。
明锦就这样看着他。
她才醒，睡得大脑昏沉，喉咙也哑。
“你什么时候醒来的？”
她问顾明珩。
声音响起的那一刻，却让她自己都愣住了，她平日声音就算再哑，也到不了这种地步。
又想到昨夜的情景。
明锦的脸又情不自禁烧了起来。
罪魁祸首就在身边，明锦自然下意识就想怪人，尤其想到昨夜他哄她的那些话，更是羞恼不已。
要不是他一直不肯结束，她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
刚想伸手拧他。
让他骗她。
顾明珩却起来了。
他也听出明锦的声音过于沙哑了。
“我去给你拿水。”
顾明珩说着就下了床。
屋内有专门用来储水的瓶子，为得就是方便他们夜里要用水，顾明珩用热水混着冷水，倒了一杯不冷不热的温水过来。
他还是一身中衣。
却不是昨夜洗漱完穿得那一身。
昨夜他们两人身上的那套衣裳，早就不能看了。
明锦也是第一回见他刚起来的样子。
头发依旧是微卷的样子。
手里拿着杯子，走路很快，却也很稳，一点水都没倒出来。
走过来就坐在床边，要扶她起来喝水。
“怎么一直看我？”
顾明珩扶她起来之后，又往她身后放了一个枕头，一边把水杯递到她的唇边，一边问她。
明锦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
干涸的喉咙终于清爽了许多，也没先前那么难受了。
“还想喝吗？”
明锦几乎是把一整杯都快喝完了。
明锦摇头。
见顾明珩把茶盏放到旁边。
她方才回他刚才的问题：“刚有点生气。”
“嗯？”
顾明珩正掀开被子起来。
他昨夜睡在外面，此时就坐在明锦身边。
听到明锦这话，他先时没反应过来，跟明锦四目相对，回想了下先前发生的所有事，才终于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
有些失笑。
自然，他是不敢在这个时候，真的笑出声的。
怕他夫人真的生气。
顾明珩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看着自己的小妻子问：“那现在呢？还生气吗？”
明锦看了他一会，摇头。
她也没那么大的气性。
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事，何况她也不是不想……比起以前参加那些宴会时，听那些夫人抱怨行房时的不爽利，明锦觉得自己昨儿夜里，其实还挺……舒服的。
虽然两人最开始磨合了很久。
但顾明珩很有耐心，也很照顾她，都先可着她来。
这样一想。
明锦觉得昨儿夜里闹得晚些，也就晚些。
毕竟他们都挺舒服的。
她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刚才还恼羞成怒想拧人，这会又什么恼意都没了。
反而朝人伸手。
“抱。”
顾明珩忙伸手把她抱进了自己的怀里。
顾明珩的怀抱很宽阔，也很温暖。
明锦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抱着顾明珩的腰，舒舒服服靠在他的怀里。
也不知道是没睡够，还是顾明珩的怀抱，实在太过温暖了。
明锦这一靠，就有些起不来了。
眼睛也舒服地重新眯上了。
只是脑子里，还绷着一根弦，记着自己今日是要进宫的。
而且一直不起来，也不好。
“再睡会？”
顾明珩一边亲吻她的脸颊，一边放柔嗓音，轻声问她。
明锦摇摇头。
明明困得不行，还在坚持说道：“要进宫的。”
顾明珩哪里看不透她的坚持，哄她：“早上皇兄要上早朝，不急这一时进去，吃午膳的时候到就是。”
明锦想想也是，但又觉得不妥。
仍在努力。
“可也不能一直不起来啊，会被人笑话的。”她说着又在顾明珩的怀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顾明珩继续亲着她的耳垂，哄她：“没人笑话，府里就安公公一个老人，他乐得我们能多歇息一会呢。”
明锦原本的坚持。
在顾明珩这番话之后，果然彻底告罄。
她睁开眼，小小的犹豫了一会，被顾明珩亲了下嘴唇，又哄了一句：“好了，睡吧，再睡一个时辰，我跟你一起。”
明锦就一点犹豫都没有了。
她还真是有些起不来。
反正有顾明珩作陪，她也就不坚持了，她笑着凑过去，亲了下顾明珩的嘴唇，然后就拿回自己的枕头，重新躺回到了被窝里。
顾明珩看着她笑了一下。
很快，他也靠了过去，抱着明锦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果然是一个时辰之后。
顾明珩喊得她。
顾明珩作息向来规律。
虽然刚才也睡着了，但很快就醒了过来，算着时辰，又把明锦给喊醒了。
而明锦经由这一个时辰的回笼觉，整个人如脱胎换骨一般，一扫先前醒来时的不适，也舒服了许多。
二人喊人进来洗漱。
因着今日要进宫，明锦便要穿符合亲王妃的服装。
等她梳洗打扮的时候，顾明珩已经自行梳洗完，让人去准备早膳和马车了。
等明锦收拾完，早膳也已经到了。
夫妻二人坐在一道吃早膳。
才吃完，安公公就领着王府的人，过来给明锦磕头请安了。
在王府，上头没长辈，要见的，也就是些王府的老仆，还有吴济他们这些亲随。
“给王妃请安。”
以安公公打头，一群人喜气洋洋地给明锦请了安。
明锦旧日经常来王府，与他们也早已熟悉了，要换作平时，肯定早让他们起来了。
但今日，她是以王妃的身份，第一次正式与他们见面。
自然得受完全礼才能喊他们起来。
看着外头一众人，明锦等他们行完礼，磕完头，便立刻与他们说道：“都快起来吧。”
她说完，又亲自走上前，把安公公给扶了起来。
“哎唷，王妃您这折煞老奴了。”安公公有点受宠若惊。
明锦笑着与他说话：“不折煞，您是照顾王爷长大的老人，王爷经常与我提起您。”
“这些年，他行兵在外，府里都靠您打理着。”
“您辛苦了。”
一番话说得安公公眼泪汪汪，他红着眼睛，哽咽道：“这都是老奴应该做的。”
明锦笑了下。
这世上没有什么应该不应该的。
该谢就得谢。
她又看向其余人。
“还有诸位，这些年，你们不管是陪着王爷，还是待在府里，都劳苦功高。”
“以王爷的性子，说不出那些话。”
“你们都是伟岸的大丈夫，也不需要那些话来抬举你们。”
“但我知道，也想替王爷与你们说一声，你们对他而言，都是很重要的人。”
“今日无酒，我只能欠身，替王爷跟你们道声谢。”
她说完。
未等旁人阻止，便与众人微微欠了个身。
一群人哪里受过这样的礼，又是震惊，又是无措的，七嘴八舌说道：“王妃，您别这样，我们受不住。”
自己也弯了膝盖，重新跪下了。
虽然没跟安公公一样眼泪汪汪，但眼睛也悄然红了。
顾明珩的脸上也有动容之色。
但他并没有说什么。
他只是走到明锦的身边，与她并肩而立。
在接触到明锦的眼神时，顾明珩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然后他对着吴济他们说道：“都起来吧。”
吴济等人这才犹豫着起来。
“刚才王妃说的话，我从未与你们说过，今日我就借王妃的口，跟你们说声辛苦。”
“这些年，你们有些人跟着我北上，在边关一待就是九、十年，离家甚远，有人为我在外奔波，十年一日无所归，也有人替我在府里操持一切。”
“你们，都辛苦了。”
夫妻二人的这番话，惹得众人皆是动容不已。
这会自然全都红了眼睛。
顾明珩又让安公公给府里的人，多准备些吃的，让他们热闹一番。
明锦这里的人，自然也有。
之后他就带着明锦先乘着马车，去了皇宫。
路上。
顾明珩一扫先前风范，竟跟个小孩似的。
双手环抱着明锦，把脸埋在她的肩膀上，迟迟未曾说话。
显然先前明锦的举动，让他感触颇深。
明锦也就任由他抱着，还垂着眼笑着，轻抚他的头发。
她很喜欢顾明珩的头发。
摸起来特别舒服。
直到进了皇宫，顾明珩这才松开手。
“我待会要先去见皇兄，你自己小心一些，有事就跟皇嫂说。”顾明珩坐直身子，一边给明锦整理衣裳，一边跟她仔细交待道。
显然也记得明锦之前对他的那番交待。
他自己没把娴妃他们放在心里，却担心明锦出事。
今日进宫。
除了见皇嫂，其余后妃宗亲肯定也会来。
他不好一直待在那边，对有些事，自然也就鞭长莫及。
“放心，我知道的。”
明锦笑着安慰顾明珩。
顾明珩也就不好再说什么。
马车于内宫门外停下。
早有准备好的轿辇等在那处了。
袁皇后身边的大宫女管晴，亲自在那等候，看到两人过来，便立刻笑着走上前，与两人问了好。
“王爷、王妃。”
明锦与她打了招呼，喊了声管晴姑姑。
顾明珩也与她点了头，然后让管晴待会帮忙照顾着一些。
管晴自是笑着应了。
“那我先过去。”
顾明珩与明锦说，话语之间还有些舍不得。
明锦轻声说好。
有外人在场，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她能瞧见管晴眼中的笑意。
“你快去吧。”
她轻声催促顾明珩。
顾明珩这才离开。
明锦目送顾明珩走后，便被管晴搀扶着，坐上了轿辇。
管晴笑着说：“王妃和王爷的感情真好。”
明锦不由红了脸，却也不好说什么，只能低着头坐进了轿辇里面。
抵达未央宫。
明锦路上已听管晴说完，今日来了哪些人。
即便还没进去，也能想到里面会是什么样的阵仗了。
前世她也经历过这样的场面。
不过前世身份不同，情况也不同。
那会她一个人胆战心惊，生怕出丑，如今倒是无所畏惧，等管晴往里面通报了一声，她就进去了。
大殿果然不少人。
除了坐在主位的袁皇后之外，其余两边也都坐满了人。
娴妃坐在左首处。
她看起来清减了不少，穿着颜色浅淡的宫装。
丽妃倒是不在。
定王已经去了封地。
丽妃之前为着这件事，跟贞光帝闹过一场，被当众训斥，现在还没脸出门。
明锦先上前与袁皇后问了好。
袁皇后自是忙让管晴把人扶了起来。
明锦与人道了谢，又与娴妃请了安。
娴妃看起来比从前沉默许多，但说话还是温和客气的，这会受了明锦的礼，也让人很快就起来了。
明锦也没与她客气。
其余后妃和宗亲……
明锦倒是无需向他们行礼，反而还能受她们的礼。
因此也只是与她们微微颔首，之后便坐在右首处，受了她们的礼。
顾明珩先前的担心，其实没什么必要。
明锦身份在这，又有袁皇后在场，自然不会有那不长眼的人做什么。
大多都是与明锦来讨好关系的。
至于娴妃——
她始终静坐在那。
但明锦前世与她经常打交道，知道这不过是她的表象罢了。
不过是表象也好，其余也罢，明锦与她也没那么多的接触。
就算娴妃对她再恨。
也没那么长的手，伸到王府。
何况她跟夷仙，很快就要出门了。
“嬿嬿？”
身边传来袁皇后的声音。
明锦这才回过神，朝身边的袁皇后看去。
这会娴妃与其余宗亲都已经走了，只剩下明锦陪着袁皇后。
袁皇后见明锦出神，却也未曾责怪，反而笑着问她：“是不是昨儿夜里没睡好？”
明锦自然不好说自己刚才心中所想，便应了这个话。
袁皇后笑笑。
她膝下没有女儿。
把顾明珩是当做半个儿子带大的，此时看明锦自然欢喜。
本想着要明锦做她的侄媳妇，没想到如今竟成了她的妯娌……倒也是缘分一桩。
虽是妯娌。
但两人年纪相差甚大。
袁皇后自然还是拿明锦当晚辈看待。
她握着明锦的手说：“夷仙以后要是有对你不好的地方，你就与我说，我替你教训他。”
明锦心里感动，嘴上答应着，心里也更加确定要与袁皇后提个醒。
明锦原本就有这个打算。
她还是担心娴妃做什么。
她跟夷仙日后远离京城，没什么好怕的，但皇后娘娘和陛下就在宫里。
她担心娴妃会做什么。
不好明说。
她故意摆出一副犹豫迟疑的样子。
“怎么了？”
袁皇后自是看出来了。
还以为明锦真有什么，要她做主的。
明锦闻言，却是故意又迟疑了片刻，才小声开口说道：“娘娘，我刚刚看见娴妃娘娘了。”
袁皇后嗯一声，语气有些疑惑。
刚才娴妃就在，看到岂不是很正常？
“……我瞧着娴妃看我的眼神有些不太对。”
听明锦这样说，袁皇后诧异：“这是什么意思？娴妃怎么你了？”
她仔细回想先前之事，却也没发觉有什么不对的。
但嬿嬿既然这样说，自然不会空穴来风，她心里显然还是更相信明锦的，便握着明锦的手说道：“无妨，你想说什么就说，若有什么，本宫替你做主。”
“我也不确定，只是刚才偶尔看见娴妃娘娘看我的眼神，总有些吓人，瞧着不似平日那般友好，就、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她余光看着袁皇后，见她蹙眉，也没说太多，很快又表示，“或许是我瞧错了也不一定，娘娘不必放在心上。”
只是眼神，袁皇后也不好说什么，更不好做什么。
但听明锦这样说，袁皇后不禁又想到已经离开的顾长玄……做儿子的，能扮猪吃老虎，在承乾那边安插人手。
做母亲的，难道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若知晓，却还故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之前还日日来她这边献殷勤……袁皇后只要想到这，心里忽然有些别扭起来。
她原本怜惜娴妃没了女儿，儿子又远赴贵州。
还有些可怜她。
平时待她，也要比别人好些。
可如今——
还未等袁皇后说什么，外头忽然有宫人来传禀，说是贞光帝和长安王来了。
袁皇后立刻收了心思。
她携着明锦的手站了起来，一边往外去迎人，一边压着声跟明锦提醒道：“这事，别与陛下说。”
明锦自是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但见身侧袁皇后的模样，明锦知晓她已经信了。
信了就好。
有所警惕，总好过什么都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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