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质问，侯素芹心中冷笑不止，面上却毫不显露，只是幽幽叹了一口气。
“上个月不是刚给老家汇了钱？这一晃儿又到下半年了。”
袁丰收的老娘还在鲁省乡下，跟他大哥一起生活。
他大哥死了老婆，儿子呆呆傻傻，所以袁老娘偏疼大儿子一家。
她觉得二儿子两口子都在城里当工人，条件好，就总是闹着要钱。
之前为了钱，两边吵过好几次，后来袁丰收发狠了，答应每半年往老家汇一次钱，袁老娘才不蹦跶。
听到“老家”二字，袁丰收一下子没屁。
想了想，他到底还是不甘心：“那也不能不管袁祥！”
侯素芹倏地睁开了眼：“到底要多少钱？存折上的还不够吗？要不你去淑梅那里问问吧，她这几年其实也缓过来不少，建设在黎明机械厂上班，那是咱盛阳出名的军工单位，谁不羡慕？”
沙建设工作牛逼，所以赵淑梅敢在儿媳妇面前挺腰子，因为她单位是大集体制，不是国有。
沙建设长相随赵淑梅，漂亮，他找对象就一个要求，也得漂亮。
最后，他娶了一个长得漂亮但其他方面都很一般的老婆。
结婚以后，赵淑梅动不动就对儿媳妇嚷嚷“你嫁给我家建设是烧了八辈子高香”，也不许沙建设把工资交给她管，而是自己月月扣下来。
同样都是过日子，人家赵淑梅才是包子有肉不在褶上。
大家都以为她寡妇失业的，肯定紧紧巴巴，其实赵淑梅比他们阔多了！
袁丰收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挥手：“你咋想的，淑梅哪有钱，她就是有，也都给建业拿去……”
他意识到说自己说秃噜了嘴，连忙止住话头儿。
侯素芹一扯嘴角：“多了没有，三十五十的难道也没有？当年我们手里那么紧，也把他们娘仨拉拔起来了，建设那工作，你不给袁安都要给他，这人情还不够大？”
说起来，前些年侯素芹下夜班的路上，救了个浑身是血的男人。
那时候可不用担心“不是你撞的你为什么要救人”，做好事就是做好事。
侯素芹把男人送去医院，还垫了二十块钱。
然后她急着回家做饭，连名字都没留下，就匆匆走了。
没想到，那男人是黎明机械厂的工会书记！
他是被几个混混盯上，他们特地跟了他好几天，摸清楚他上下班的时间，把人给抢了！
正赶上严打期间，不到一个月，那几个人全都吃了花生米。
书记为了感谢侯素芹，和爱人一起上门感谢。
得知她二儿子高中毕业在街道糊纸盒，觉得一个大小伙子干这个实在不像样儿，就问他们愿不愿意让孩子去做学徒工。
那可是军工单位啊，谁会不愿意？
但最后，这个名额还是落在了沙建设的头上。
因为袁丰收拍板，给了他。
袁安也求过侯素芹，但侯素芹无能为力。
最后，沙建设去做了学徒工。
他长得俊，因为从小没了爸爸，很会看人眼色，平时对师傅师兄都十分殷勤，每天早来晚走，端茶倒水的，加上学东西也快，顺利转正。
直到多年以后，侯素芹才知道老二恨上了自己。
他不恨抢走工作的沙建设，不恨偏心寡情的袁丰收，却恨同样被欺骗的她，也是很耐人寻味。
“三十五十够干啥的？那都啥时候的老黄历了，别动不动就拿出来说，好像咱们一直等着人家还人情似的！”
袁丰收不乐意听了。
他喜欢好名声，万万不能让老乡、同事、邻居们觉得自己做了好事，就是图人家的回报！
“好，不说了。”
侯素芹翻了个身，背对着袁丰收。
“侯素芹，你好样的！孩子在里面受苦，你就真的待得住？”
袁丰收急了。
铁皮盒子里放着的那本存折，救不了袁祥！
因为他早就背着家里人，拿它去了银行，连本带息一块提出来，里面现在还剩下八毛多的余额！
因为没到日子，定期改活期，利息少了不少，但他急着用钱，也顾不上了！
“我待不住，但我头晕得厉害，我想吐……丰收，快把床下那个盆递给我……”
侯素芹趴在床沿上，用手捂着嘴，作势要吐。
“你、你爱咋的咋的吧！”
袁丰收一向爱干净，撂下一句话就走了。
听见脚步声远了，侯素芹重新躺好，脸上带着一抹冷笑。
很快，姜芙提着满满一壶热水回来了。
她先倒上一杯晾着，然后往盆里兑了一些，要给侯素芹擦脸。
侯素芹默默地接过温热的毛巾，一把按在脸上。
许久，她长出一口气：“我明早就出院。”
姜芙想了想，左右也不差这一天了，何况袁祥出事，侯素芹多少都会挂心，不可能再踏踏实实住院。
她点点：“我明天休息，早点过来把出院手续给办了，咱一块回去。”
侯素芹催她回家：“明天搞不好还有一堆事，早点回去睡一觉。”
提前了几十年，她倒要看看，现在的袁丰收是更在意亲儿子，还是更在意野儿子？
这个夜晚，两个人都美美地睡了一觉，养精蓄锐。
袁丰收出了医院，直奔赵淑梅家。
沙建设他媳妇刚收拾了桌子，在厨房洗碗，赵淑梅坐在堂屋里剔着牙，一脸挑剔：“那碗里有油，多洗两遍！”
看见袁丰收来了，她又惊又喜：“丰收哥咋来了？吃了吗？”
估计侯素芹快出院了，他念着自己这几天辛苦，又买了什么东西来献殷勤。
赵淑梅起身，伸手摸了摸头发，笑靥如花。
袁丰收没说话，只给她一个眼神。
他故意大声说道：“素芹快出院了，这几天多亏你跑前跑后，正好看见路边有人卖西瓜，我挑了一个大的，给你放下了，这就走，不进屋了。”
赵淑梅嘴上说着客气话，一边往外走。
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院子，找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低声说着什么。
没一会儿，赵淑梅红着眼睛回家，然后她又出来了，手里多了一个布口袋。
袁丰收夺下那布口袋，用力一把扯开，他低头看了一眼，连忙收起来，掉头就走。
第二天一大早，先是姜芙推着自行车出了院子，接着就是袁丰收骑车出门。
因为是休息日，不用上班上学，其他人家还都静悄悄一片。
到了医院，侯素芹已经收拾妥当。
看她精神还好，姜芙先去办出院手续，然后又去领了几种药，有消炎的，有涂抹伤口的。
除了这些，姜芙还让开了一些维生素和钙片。
两个女人现在默契十足，虽然不会故意糟蹋钱，但只要对身体好，就绝不委屈自己。
钱这东西具有流动性，流不到你这里，就会流到别人那里。
到了楼下，姜芙有点为难：“袁大娘，我不会骑车带人，要不咱们去等公交车？”
侯素芹撸起袖子：“没事，我带你。”
不过，刚说完，她的眼角就瞄到一个人。
侯素芹马上把刚撸起来的袖子放下，一脸柔弱：“哎，不行，我带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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