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夜是在一阵低沉而规律的嗡鸣声中恢复意识的。那声音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于她自身——体内那原本狂暴奔腾的神力，此刻虽未完全平息，却仿佛被套上了缰绳的野马，虽仍躁动不安，却不再盲目冲撞，而是沿着某种玄奥的轨迹缓缓流淌，滋养着她近乎枯竭的经脉与神魂。
她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那间简陋的石洞，夜明珠的光芒柔和而稳定。身体像是被掏空了一般，传来阵阵虚弱感，但神魂深处那种针扎似的剧痛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过度消耗后的麻木与空洞。
“醒了？”
墨渊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他坐在石桌旁，正用一块干净的软布，仔细擦拭着那截焦黑的雷兽断角。察觉到苏夜醒来，他放下手中的东西，走了过来。
“感觉如何？你昏迷了一天一夜。”墨渊递过一碗早已准备好的、散发着浓郁药香的汤汁，“这是用古渊特有的安魂草和地脉灵乳熬制的，对你的神魂恢复有好处。”
苏夜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浑身乏力。墨渊伸手扶了她一把，将药碗递到她唇边。苏夜没有矫情，小口小口地喝着。温热的药液流入腹中，化作一股暖流，缓慢滋养着干涸的身体和灵魂。
“谢谢……又麻烦你了。”苏夜声音沙哑，带着疲惫。
“该说谢谢的是我，还有这废墟里的所有妖族。”墨渊看着她，语气郑重，“若不是你最后关头力挽狂澜，强行延缓了血池暴动，后果不堪设想。”
苏夜回想起昏迷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依旧心有余悸。“只是延缓而已，问题并没有解决。”她感受着体内那依旧庞大而难以掌控的力量，苦笑道，“而且，我现在的状态，恐怕短时间内无法再进行那种程度的尝试了。”
“足够了。”墨渊肯定地说，“你争取到的时间至关重要。而且，经此一役，再无人敢小觑于你。”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奇异的神色：“就连玄长老，对你的态度也大有改观。”
“玄长老？”苏夜有些意外。那位对她敌意深重的老者，会因这次事件改变看法？
墨渊点了点头：“你昏迷期间，玄长老亲自来看过你一次。他虽然没说什么，但留下了这个。”他指了指石桌上。
苏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石桌上，除了她之前练习用的三样残破物品外，多了一物——那是一块巴掌大小、颜色暗沉、表面布满天然孔洞的奇异石头。石头看似普通，但苏夜的感知一接触到它，就仿佛陷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缓慢旋转的星空漩涡，一种苍茫、古老、仿佛能吸纳一切的意蕴隐隐传来。
“这是……？”苏夜感受到那石头的不凡，疑惑地看向墨渊。
“‘归墟引’。”墨渊缓缓吐出三个字，眼中带着一丝敬畏，“据玄长老说，这是上古时期，一位妖族大能试图探寻归墟奥秘时，从时空裂隙中带回的奇石。它本身并无力量，但其材质特性，据说与归墟所在的法则环境有某种微弱的共鸣。历代先贤试图从中参悟归墟之秘，却无人成功，久而久之，便被束之高阁，蒙尘至今。”
苏夜的心猛地一跳！归墟引！能与归墟产生共鸣的奇石！
她强忍着激动，目光灼灼地看向那块暗沉石头。这无疑是雪中送炭！她正苦于对归墟一无所知，不知从何寻起，玄长老竟然送来了如此关键之物！这不仅仅是一件物品，更是一个明确的信号——那位固执的长老，开始正视她的价值，甚至……可能愿意提供一些真正的帮助。
“玄长老他……还说了什么？”苏夜声音微颤地问道。
墨渊回忆了一下，道：“他只说了一句：‘若她真与归墟有缘，此物或可指路。待她恢复，可来观星殿一叙。’”
观星殿一叙！
苏夜握紧了拳头，苍白的脸上因激动泛起一丝红晕。这无疑是巨大的突破！玄长老主动邀约，意味着她终于有机会接触到上古妖庭保存的真正秘辛，关于归墟，关于九霄，关于那场神魔之战的真相！
希望，如同黑暗中燃起的篝火，瞬间照亮了她前行的道路。
“我必须尽快恢复。”苏夜看向墨渊，眼神坚定，“观星殿，我必须去。”
“我明白。”墨渊理解她的心情，“你安心修养，外面的事情我会处理。经过这次事件，废墟里的妖族虽然对你仍有忌惮，但更多的是一种……敬畏。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有不开眼的来找麻烦。”
接下来的几天，苏夜沉浸在深度的恢复与修炼之中。她不再急于去引导外物，而是将全部心神用于内省，仔细体会着那次极限操作后，自身与神力之间产生的微妙变化。
她发现，经过那场近乎“自毁”式的三法则同时引导，她与九霄神格的融合似乎更进了一小步。并非力量的增长，而是“理解”的加深。她更能清晰地感知到神力中蕴含的那些关于“终结”、“安息”、“永夜”的法则真意，虽然依旧无法完全驾驭，但不再像最初那样完全陌生和排斥。
她开始尝试着，不再将神力视为需要压制的外来力量，而是将其当作自身的一部分，去感受它的“呼吸”，它的“律动”。她运用那丝“平衡”的意念，如同一个高明的调律师，小心翼翼地调整着自身灵魂波动与神力频率之间的“和弦”，让它们从刺耳的噪音，逐渐趋向于一种虽然依旧复杂、却不再那么冲突的协奏。
这个过程缓慢而艰难，但每一点微小的进步，都让她对自身力量的掌控增强一分。那块“归墟引”石头，就放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在修炼间隙，她会将其握在手中，静静感受那苍茫、空无的意蕴，试图让自己的心神与之共鸣，在心中勾勒那传说中万物终始之地的模糊轮廓。
七日后，苏夜的状态基本恢复，甚至因祸得福，对体内神力的掌控力提升了一个台阶。虽然距离如臂指使还差得远，但至少不再像之前那样，随时可能失控暴走。
她走出洞窟，温暖的（或许是错觉）天光洒落在身上。废墟依旧残破，但气氛却与初来时截然不同。偶尔遇到的妖族，虽然依旧会投来复杂的目光，但其中少了明显的敌意，多了几分好奇、探究，甚至是一丝隐晦的……期待？
墨渊早已等在洞外，见她出来，上下打量一番，眼中露出满意之色：“看来恢复得不错，气息沉稳了许多。”
“多亏了你的照顾和玄长老的药。”苏夜微微一笑，目光投向废墟深处那座最高的、仿佛能触摸到古渊灰蒙蒙天空的残破殿宇——观星殿。
“我们走吧，别让玄长老等久了。”
两人并肩，穿过沉寂的废墟，走向那座承载着上古妖庭最后星辉与秘密的殿堂。这一次，苏夜的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决心与期待。她知道，推开那扇门，她或许将离真相，更近一步。
观星殿位于废墟的至高处，通往殿宇的石阶早已在岁月中崩裂，只剩下嶙峋的怪石和盘根错节的古藤。墨渊对这里似乎颇为熟悉，引着苏夜沿着一条被刻意清理出的、险峻的小径向上攀登。
越是靠近，越能感受到这座殿宇的非凡。尽管穹顶早已坍塌大半，只剩下几根孤零零的巨柱指向天空，但残留的墙壁上，依旧能看到无数繁复而玄奥的星辰刻图。那些星辰并非静止，在苏夜的感知中，它们仿佛还在按照某种古老的轨迹缓缓运行，引动着周天稀薄的星力，形成一层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能量场，将殿宇笼罩其中。
踏入观星殿的瞬间，苏夜感到一阵轻微的恍惚，仿佛穿过了一层无形的帷幕，内外竟是两个世界。殿内异常空旷、寂静，空气清凉，带着一种仿佛能洗涤灵魂的纯净气息。抬头便能透过破损的穹顶，看到古渊那永恒灰蒙、仿佛凝固了的天空。
玄长老就站在大殿中央，背对着他们，佝偻的身躯在巨大的星辰刻图下显得格外渺小。他并未拄着那根虬龙木杖，只是静静地仰望着残缺的穹顶，不知是在观天，还是在追忆往昔的星空。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金色的竖瞳依旧冰冷，但看向苏夜时，少了几分最初的杀意，多了几分深沉的审视。
“长老，苏夜来了。”墨渊恭敬行礼。
苏夜也微微躬身：“晚辈苏夜，见过玄长老。多谢长老赠石之恩。”
玄长老的目光在苏夜身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是在评估她恢复的状态以及对力量的掌控程度。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不再充满攻击性：“坐吧。”
他指了指大殿角落处几个表面光滑的石墩。三人落座，气氛一时有些沉默。
“丫头，”玄长老率先打破沉寂，目光锐利如刀，“你之前说，你与那古神‘九霄’融合，是为了活命。老夫姑且信你。那你可知，这‘九霄’，在上古之时，于我妖族而言，意味着什么？”
苏夜心中一凛，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她深吸一口气，根据自己获得的记忆碎片和感悟，谨慎答道：“晚辈所知不全，只窥得些许片段。九霄……司掌终结与永夜，并非为毁灭而生，而是宇宙循环中‘安息’与‘沉寂’的化身。上古神魔之战，他似乎……是在平息战火，让破碎的星辰与法则重归寂静。”
玄长老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追忆，有痛恨，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怅惘。
“哼，平息战火？说得轻巧！”他冷哼一声，语气中带着积郁万年的愤懑，“他所过之处，万物归寂，无论神魔，无论善恶！我妖族多少英魂，未死于征战，却在他的神威下化为虚无，连轮回之机都被剥夺！在他眼中，众生或许皆为需要被‘终结’的尘埃！你告诉我，这与我妖族之敌，有何区别？！”
他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带着悲怆与质问。墨渊在一旁沉默不语，这是烙印在妖族血脉中的伤痕。
苏夜没有回避这尖锐的问题，她迎上玄长老的目光，平静却坚定地回答：“长老，四季有冬，万物有眠。若只有生，没有死；只有喧闹，没有沉寂；只有创造，没有终结……这天地，可能承受？循环可能完整？九霄之力，或许酷寒无情，但正如寒冬为新春积蓄力量，他的‘终结’，或许亦是为了某种更深层次的‘新生’与‘平衡’。”
她顿了顿，继续道：“晚辈并非为他开脱，杀戮与战争带来的创伤真实不虚。但晚辈在时空乱流中，亦看到法则破碎之象，感知到三界失衡之危。如今古渊地脉躁动，血池怨念淤积，是否也正是因为这天地循环中，‘终结’与‘安息’的环节出了岔子，才导致污秽与混乱无法被有效‘清理’，不断堆积，直至今日之顽疾？”
她的话语，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玄长老心中激起了层层涟漪。他活了无尽岁月，岂会感知不到天地法则的日渐崩坏？只是他将一切都归咎于神族的暴行，从未从“循环失衡”的角度去思考过。
玄长老久久不语，金色的竖瞳中光芒闪烁，仿佛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大殿内再次陷入沉寂，只有那无形的星力在缓缓流淌。
许久，他才长长地、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般叹了口气，整个佝偻的身躯似乎又萎缩了几分。
“或许……你说得有几分道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苍凉，“上古末年，天地异变，法则的确开始不稳。归墟的通道也变得晦涩难寻……那些试图探寻真相的先行者，大多迷失在途中，再无音讯。”
他抬起头，目光重新聚焦在苏夜身上，变得异常严肃：“你既身负他的力量，又口口声声提及‘平衡’与‘归墟’。老夫且问你，你追寻归墟，究竟所欲为何？”
苏夜知道，这是最关键的问题。她挺直脊背，目光清澈而坦诚，一字一句道：
“为彻底掌控体内之力，不再为其所困，亦不再危胁他人。”
“为探寻真相，明了九霄之责，天地失衡之因。”
“若有可能……晚辈愿尽绵薄之力，寻回归墟之路，尝试补全法则，让这天地，重归有序之循环！”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真诚与决心，在这古老的观星殿中，掷地有声。
玄长老凝视着她，仿佛要透过她的眼睛，看穿她的灵魂本质。墨渊也屏息凝神，等待着长老的最终决断。
终于，玄长老缓缓站起身，走向大殿一侧斑驳的墙壁。他伸出枯瘦的手指，轻轻拂过墙上那些繁复的星辰刻图，在某几处看似随意的节点上，以一种独特的顺序和力度，依次按下。
嗡……
墙壁内部传来机括转动的沉闷声响，紧接着，一片看似完整无缝的墙壁，竟然缓缓向内凹陷，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幽深洞口，一股更加古老、更加苍茫的气息，从中弥漫而出。
“妖族关于归墟的记载，以及……一些连仙界都未必知晓的上古秘辛，尽在其中。”玄长老侧身，让开通路，金色的竖瞳深深地看着苏夜，“丫头，记住你今日之言。进去吧，你能在其中找到多少，悟到多少，就看你的造化了。”
“墨渊，你在外守候。”
苏夜看着那幽深的洞口，心脏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动。她知道，这扇门的背后，可能就隐藏着她苦苦追寻的答案。
她没有丝毫犹豫，对着玄长老深深一礼，然后深吸一口气，迈步踏入了那片未知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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