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范师第二旅驻郑城军营，大雪纷飞的寒意被厚实的门窗隔绝在外。
营舍炉子烧得正旺，铁皮上烤着的半壶水冒着热气，咕噜噜作响。
高停云坐在桌旁，手里拿着一封信，那是从老家宁波寄来的书信，信封边缘被摩挲得微微卷起。
“祖父病重，恐难撑过今年，家中老少盼汝归来，哪怕仅见一面，亦能使老人安心。”
高停云紧皱着眉头，心中天人交战。
他几次伸手想将信纸放回怀中，又几次犹豫着停下。
他不是个轻易动摇的人，但这次的事，牵动着他的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他小心地将书信叠好，放进内袋，整了整身上的军装，起身朝第五团团部走去，
大雪落在营区的空地上，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军营里显得格外安静，多数人已经回家过年，
剩下的官兵，大多是家乡远在川省、鄂省，或是日占区。
团长办公室内，大雪掩盖了窗外的喧嚣，但屋内却是一片热闹。
团长王振华正与几名团内军官围在一张大桌前，低头看着几份文件。
“宪兵处今天又来了，他们拿着师部的命令，要从咱们这儿借调一批官兵，说是协助他们抓捕潜逃的逃兵。”
副团长刘子强低头看着文件，语气里带着些许不满，
“咱们这部队好不容易放了假，就不能安生几天吗？”
坐在旁边的一名参谋笑着说道，
“这事儿其实麻烦着呢，警察总队那些逃兵都是本地人，抓起来没那么容易。
宪兵处估计也是没办法，才找咱们帮忙。”
王振华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派一班人过去，记住，别派那些刚休假的，留守营区的人里挑几个老练的。”
屋里短暂安静了片刻，又一名参谋提议道，“团长，眼下放假，营里空了不少。
那些家远的弟兄们回不去，留在营里过年。
要不咱们想个法子，给他们热闹热闹？”
王振华抬起头，眉头微微舒展开：“这是个好主意。
要不就搞个联欢会，搭个台子，让大伙唱唱歌、表演表演，把气氛弄起来！”
参谋笑着点头，“我看行。找个会说书的，讲些段子，再来点儿戏班子的节目，大伙肯定高兴。”
笃笃！
“报告！”
“进来！”
众人闻声扭头，看到是高停云，微微一愣，团部这几人对这个年轻的副连长有些印象。
第二旅在商都战斗中军官损失较大，第一旅的一批优秀基层军官被晋升调至第二旅补充军官架构，高停云便是其中一人。
王振华看过他的档案，对他颇为满意，“高副连长，有事？”
高停云立正敬礼后说道，“团长，我来报备。想请假回宁波一趟。”
“回宁波？”
王振华皱起眉头，目光中透出一丝慎重，“这趟路可不近啊！
你应该知道，从这儿到宁波，得穿越好几片日占区。
最近武城会战正打得厉害，交通线全被封死了，这一路上风险很大。”
高停云点了点头，目光坚定，
“团长，我明白。可祖父病重，家里来信说他怕是熬不过这个年关了，我得回去见他一面，尽个孙子的责任。
否则，我这一辈子心里都过不去。”
王振华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
“停云，我知道你是个孝顺的人，可现在的局势，你也清楚，日占区到处都在扫荡，稍有不慎就会有生命危险。你
不光是家里的希望，也是部队的中坚力量。”
高停云的脸色没有丝毫动摇，声音却低了几分，
“团长，我懂您的意思。
可是，这是家里的老祖宗啊，自小就属我祖父最心疼我，我不回去送他一程，我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王振华看着高停云的眼睛，片刻后点点头，“行吧，你这假我批了，但是你务必要安全回来！
还有，万一……万一……算了！”，他说着又觉得晦气，便把那话咽了回去，只是摆摆手，“注意部队纪律！”
高停云笑了笑，敬了个礼：“谢谢团长！”
高停云从团长办公室出来后，立刻快步回到了自己的营房。
推开门，他看了看放在角落的背包，又看了看桌上的枪套，心中已经没有丝毫犹豫。
他迅速将随身衣物收拾好，把军装换成了便装，厚实打着补丁的棉布衣裤看起来低调不起眼。
他检查了随身的两把手枪，一把放进了包里，另一把插在腰间，用衣摆小心遮住。
最后又检查了带的干粮和水壶，确认无误后，深吸了一口气，背起行囊，拉紧衣领，大步走出了营房。
刚刚踏出营区大门，一辆军车从远处驶来，缓缓停在了他面前。
驾驶座上的司机显然与他相识，从车窗探出头来，冲着他喊道，
“高副连长，团长让我送你一程！”
高停云一愣，连忙跑过去：“送我？”
司机一边指了指副驾驶座上的一个小布包，一边笑着说道：“团长还让我给你带了东西。”
高停云拉开车门，坐进去，打开布包一看，顿时一愣——里面是一本日占区华东地区的“良民证”。
这是模范师情报部搞来的伪造文件，用于潜入敌占区的侦察和渗透行动。
这种证件难得得很，每个团不过只有几份，拿到它的多是侦察骨干。
司机笑着说道：“团长说你这一趟回宁波风险大，这玩意儿或许能派上用场，
咱们情报部那帮人手艺不错，拿着它，鬼子不一定能看出来破绽。”
高停云将证件小心地收好，抬头对司机说道，
“这份东西太重要了，替我给团长他老人家磕一个！”
司机发动车子，调转方向：“团长看得起你，说明你值。
赶紧坐稳了，这趟我顶多送你到豫东边上，再往前就没法儿开车了。你得靠自己穿过日军阵线，到兰封搭火车。”
高停云点点头，目光看向车窗外渐渐远去的营区。
路上，司机随口说道：“其实你选这条路算是对的。
虽然从郑城南下长沙，再从长沙转火车到苏杭，是最快的路程，
但你也知道，武汉会战那边现在打得正热闹，根本去不了。”
高停云微微颔首，心里早已盘算好，从兰封搭火车去彭城，
再从彭城一路南下穿过南都、上沪到杭州，最后再穿过战线，
抵达尚未沦陷的宁波。虽然相对安全，但是同样波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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