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的爸爸。
四年级的肖迟南戴着红领巾，在位置上坐得板板正正，仰头看着黑板上的作文题目，皱起了眉。
身旁的小朋友都已经乐呵呵地提笔开写，只有他紧紧攥着那根铅笔，迟迟没有动作。
时间就在他沉默的注视中流逝。
该交作文了。
语文课代表奶声奶气地让他把写好的作文交过来，他却只是摇头。
老师很快找上了他。
轻声细语地问他，为什么不交作文？
他别着脸沉默了好久，直到老师的语气越来越不耐烦，他才开口，声音很小，小到老师要凑到他嘴边才能听清他在说什么。
他说：“我不知道可以写什么。”
2.
语文老师让他今晚回来接着写，明天交给她。
放了学回到那个逼仄的家里，没看到爸爸。
于是他搬了那个他常用的小板凳，踩上去，吃力地开了灶。
倒油进锅，发出很大滋声的时候，他突然歪了个神。
要是自己再高点就好了，炒菜的时候就没那么费劲了。
菜热了两次，爸爸终于回来了。
门推开那一刻，他又闻到了刺鼻的酒味，像一条毒蛇，阴森森地对他吐出了信子，站在客厅的他莫名觉得后背发冷。
“肖——迟——南——”
他听到爸爸拉长语调在喊他的名字。
没有犹豫，小小的肖迟南跑到门口，弯腰翻着鞋柜里的拖鞋，想要递给爸爸。
看到了。
他正准备伸手去拿，却被一股大力踢得往前撞去。
“砰”的一声，他的头撞到了鞋柜上，突然的一下，让他觉得有点晕，还有点痛。
身后的爸爸醉醺醺地笑了。
甚至都没有换鞋，摇摇晃晃地就往屋里走去，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踏踏踏的声音。
他捂着自己的头，坐在冰冷的地上，很久都没有缓过来。
真的有点痛。
爸爸再次来到他身边的时候，他刚准备爬起来，他要把放在灶台的饭菜拿出来，该吃饭了。
站在他背后的爸爸很高，笼住了又瘦又小的他，以至于他完全看不到一丝来自客厅的光。
爸爸没说话，也没动作。
他心存侥幸，以为今天爸爸喝的不多，也许尚存理智。
于是他欣喜地爬起来，一溜烟地跑进寝室，然后拿着那张满分数学卷子来到爸爸面前，雀跃而小心地开口：“爸爸，你看，今天数学小测全班只有我考了……”
一百分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迎接他的不是赞许和抚摸，而是毫无感情的一脚，男人的力气大到直接把他踢翻到地上，背脊撞到沙发脚，他痛得发出一声闷哼。
“都怪你，都怪你……”
男人的皮鞋又踩在他脸上、背上、腿上，伴随着拳脚相加的，是熟悉的辱骂。
他很镇定地抱住自己的头，蜷缩在角落，咬着牙不哭出声。
一下、两下……
他已经痛到没有感觉了，男人却还精力十足，骂骂咧咧的话没有停过。
再忍耐十分钟。
肖迟南对自己这样说道。
爸爸很快就会累了。
他本以为会是这样的，没想到这一次，却不一样。
爸爸突然掏出了一支烟，从抽屉上随手摸过一个打火机，啪的一下点燃，摇曳的火光对于蜷在地上的肖迟南来说，一点也不温暖，反而阴森森的。
他意识到了什么，翻身而起，想要趁着爸爸动手之前跑进自己的房间，却在转身那一刻被爸爸抓住。
爸爸揪着他的衣领，慢悠悠地打了个酒嗝，笑得乐呵呵的：“肖迟南，你跑什么？”
他不敢回头，身子忍不住地抖。
他只是小声地喊着：“爸爸，爸爸……”
我怕，爸爸。
听到他在打着颤的声音，爸爸靠得更近了。
他感觉到爸爸已经凑到了他的耳边，酒嗝直接闷入他的鼻子，臭得他快要窒息。
爸爸问他：“北方有什么好的？”
从来没有离开过鹿南的肖迟南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只能摇头，瞪圆了满是惊恐的眼，止不住地摇头。
但是很显然，回答错误。
爸爸癫狂的嘶吼就在耳边，腰间的剧痛让小小的他没忍住尖叫出声。
“臭婊子，北方有什么好的，为什么那么早就想着离开我？”
烟头不断地在他腰间碾磨，他的余光甚至能看到一些烟灰轻轻掉落。
太痛了。
他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失声痛哭。
在这一刻，他清楚地确定自己肯定活着。
因为真的太痛了。
他宁愿去死。
3.
爸爸睡着了。
没有换鞋，直接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就打起了呼。
热好的菜早已经凉了。
他步伐踉跄地往灶台走。
筷子都不用了，抓起已经凉透了的饭，往嘴里狠狠塞了一大口。
恍惚间，他想起了妈妈还在的时候。
这个家，不是这样的。
泪水毫无预兆地又夺眶而出。
落在没有温度的菜上，无声无息的。
他觉得自己饱了。
可是今天真的没有力气收拾了。
于是他又忍着剧痛，一步一步地往房间走。
没有镜子，他看不到自己的腰怎么样了。
他只能草草地用一张毛巾擦了两下，去掉那些已经粘附在他皮肤上的烟灰。
疼痛反复刺激着他的神经。
睡不着。
他突然想起今天老师布置的作文还没写。
于是他翻出了书包里的纸，提笔开始一字一句地写。
【爸爸本来是个好爸爸，都怪酒不是个好东西。】
他愣愣地看着这句话很久，突然无助地趴在桌子上又哭了起来。
眼睛已经哭得肿了。
他眨一下都觉得痛。
他写了好多，可最终还是撕掉了那张纸，重新换了一页空白的作文格，一笔一划地写着。
【我的爸爸，高大威武……】
只是写完那一篇作文的肖迟南，抬头看了很久的天空。
在他瞪得双眼酸涩时，默默地又掏出一张另一张干净的纸纸，写下了一句话，小心翼翼地锁在了柜子里。
那句话只有几个字，却是他真心实意的愿望。
【我一定不要成为爸爸那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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