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从傍晚开始下的，绵密得像一匹被打湿的青灰色绸缎，把整座城市裹得发潮。
少年走进酒吧时，裤脚已经洇出深色的水痕，他在门口的脚垫上蹭了蹭，却像要把心里那点湿漉漉的难过也蹭掉似的，结果只蹭出几片零落的泥印。
酒吧里的光线是被稀释过的琥珀色，威士忌的醇香混着吧台后老风扇的嗡鸣，在空气里慢慢发酵。
他选了个靠窗的高脚凳，坐下时椅脚在地板上划出细弱的吱呀声，像一声没忍住的叹息。
对面的酒保正在擦一只玻璃杯，灯光透过杯壁，在他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少年盯着那光斑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眼睛有点酸。
“喝点什么？”酒保的声音很温和，像浸在温水里的棉花。
少年愣了一下，才低声说：“随便吧。”他其实不太会喝酒，只是刚才在街上走的时候，看见这扇亮着暖黄灯光的窗户，就像迷路的人撞见了一点星火，脚就不听使唤地挪进来了。
酒很快端了上来，琥珀色的液体里浮着冰块，碰撞时发出清脆的响。少年伸出手指碰了碰杯壁，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爬上来，让他打了个轻颤。
他想起了在那个梦里，他跟年轻时候的叔叔一起坐摩天轮，巨大的夕阳照亮了叔叔的侧脸阳光明晃晃地洒在脸上，叔叔的笑容比那阳光还要灿烂。
那时候的天空很蓝，风很轻，他们的笑声在摩天轮的小舱里回荡。可如今，叔叔已经不记得自己了，那个温暖的身影只能在梦里出现。
少年的手指渐渐收紧，指节泛白，他低下头，看着杯中晃动的液体，那琥珀色像极了记忆里叔叔眼中的光芒。
突然，窗外一道闪电划过，紧接着是震耳的雷声，把少年从回忆中惊醒。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上，像是命运无情的叩问。
少年深吸一口气，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流下，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却也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他知道，生活还得继续，那些美好的回忆就像这杯中的冰块，终会在时光里慢慢消融，但曾经的温暖会永远留在心底。
窗外的雨还在下，玻璃上蒙着一层水汽，把街对面的路灯晕成了一团模糊的光。
少年看着那团光，忽然想起小时候，每次哭鼻子的时候，叔叔都会把他抱到窗边，指着天上的月亮说：“小耀你看，月亮有时候也会躲起来，但明天总会出来的。”那时候他信，觉得月亮就像个调皮的孩子，躲够了就会出来。可现在他长大了，才发现有些东西躲起来之后，可能就再也不会出来了。
杯子里的酒像是被时间偷走了一般，慢慢地减少着，而那原本晶莹剔透的冰块，也在这不知不觉间融化得所剩无几。少年的脸颊，像是被火烤过一样，开始泛起微微的红晕，热度逐渐蔓延开来。
他的视线，也随着这股热意变得有些模糊起来。眼前的景象，仿佛都被一层薄纱笼罩着，看不真切。然而，就在这模糊之中，他却看到了窗外的雨丝。
那雨丝，原本是细细的、柔柔的，像是天空洒下的银线一般。可现在，在少年有些迷离的眼中，它们却像是被施了魔法一般，变成了一道道银色的丝线，交织在一起，编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
这张网，仿佛有无穷的魔力，将整个世界都笼罩其中。无论是远处的山峦，还是近处的街道，都被这张网紧紧地网住，无法逃脱。
……他又想起那个总是笑着夸他今天练武很认真的胖熊，尽管每一次自己都可以做的更好但都见好就收甚至还会摸鱼偷懒……也许那时候他就已经发现了吧？大概只是不愿意拆穿罢了。
“还要再来一杯吗？”酒保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边。
少年摇了摇头，把空杯子推过去，声音有点哑：“不用了，谢谢。”他摸了摸口袋，才发现出门时太急，钱包落在换过的衣服里。
他的脸一下子涨红了，像做错事的孩子，讷讷地说：“我……我好像没带钱。”
酒保笑了笑，指了指窗外：“雨好像小了点。”
少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雨确实小了，天边甚至透出一点微弱的光。他忽然觉得心里那点沉甸甸的难过，好像也跟着轻了一些。他站起身，又蹭了蹭裤脚，这次蹭掉的，好像不只是泥印。
“下次……下次我来还你钱。”他小声说。
“好啊。”酒保笑着点点头。
少年愣了一下，然后用力点了点头，眼睛亮了起来，像被雨水洗过的星星。
他推开门走出去时，雨已经停了，空气里带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
少年抬起头，看见天边果然有一颗星星，正眨着眼睛。他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胃里的那点暖意还没散去，脚步也轻快了些。
酒吧的灯光还亮在身后，像一个温柔的拥抱。少年走了几步，忽然回头看了一眼，然后笑了笑，转身走进了渐浓的夜色里。
……
夜色像被墨汁晕染过的宣纸，慢慢浸透着街道的每一个角落。
耀走得很慢，鞋底碾过积水时发出细碎的声响，在空旷的路上荡开一点回音，又很快被寂静吞没。
刚从酒吧带出来的那点暖意在风里散了大半，脑袋依旧昏昏沉沉的……他把西装裹得紧了些，指尖还是有点凉。
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又在他迈开步时缩短，像个沉默的伙伴，不远不近地跟着。
路过街角的公交站时，长椅上空荡荡的，只有积雨在椅面上映出一片扭曲的天空。
为什么呢？系统……小恒……念无……他到底在哪里？为什么一声不吭就消失了？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耀忽然就觉得念无这种状况其实跟自己蛮像的……虽然本来就只有耀一个人记得念无……
但好歹有那么个人记得他呀，哪怕他在世界上某个角落一个人哭泣等待着那个记得自己的家伙来救他……起码有个念想对不对……
可是自己不同，他是真的完完全全一个人，孤独得哪怕死掉了都没人知道。
有些难过，好像只能一个人揣着走。
风穿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响。耀抬起手，对着月光比划了一下，指尖的凉意好像淡了些，胃里那点残留的暖意又慢慢浮了上来。
路还很长，影子在他身后跟着，一步，又一步。
他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石子滚进积水里，溅起一点水花。
水花落下时，他忽然觉得，或许一个人走夜路也没那么糟，至少能听清楚自己的脚步声，知道下一步该往哪里去……
虽然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人会在终点等他了。
不知过了多久，耀终于回到旅馆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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