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歆是来给方大宝撑腰的。
雪国三路大军齐下讨伐南疆，如今都受到些许阻碍，高媚儿便让高欢、高乐、高歆三人各选一路牙旗军，前往战场观摩学习。
说是观摩，其实督战的成分居多。
高歆去了库尔班将军统帅的右军，高欢和高乐乐得这个妹子逞强，找块最硬的骨头来啃，分别选了中军和左军。
就在数个时辰前——公主殿下的牛皮帐篷里，炭火烧得火星子乱炸，方大宝和高歆一人坐了一个蚱蜢小凳，正大眼对小眼，相看两无言。
桌子上的果盘里满满的都是瓜子和花生，还有一盘葡萄干，方大宝嗑瓜子磕得果壳纷飞，落了一地。
“方大宝，你说句话啊！”高歆发起了小姐脾气，一脚踢在方大宝的小凳子上，方大宝赶忙站起来，“你还动上手了！”
“你到底帮不帮我？”高歆咬着嘴唇，一脸的不高兴。
“要打仗你们去，反正我不去。”任凭高歆磨破嘴皮，方大宝就是不为所动。
“你不是想去皇宫救苏姐姐吗？”
“当然。”
“方大宝，目前要救苏姐姐，只有这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帮你打仗？和搭救师傅有毛线关系？”
“对啊，你要去打仗！我们大疆人最重战功！你打仗立功，本公主马上就能给母亲说你的事情，她一高兴，就把苏姐姐还你了。”
“就这么简单？”方大宝露出不相信的神色：“你该不是骗我吧。”
“这个可不能保证，至少有机会！”高歆生怕海口夸大了，后面兑现不了，犹豫道：“你立功了，我就有办法把你弄到宫廷里做官，做个大大的官儿！你就有机会见到苏姐姐——至少你现在这个样子，你根本没办法见到苏姐姐的。”
高歆和方大宝相处的时间不长，她其实很了解方大宝。
这个人你和他讲国家大义没用，他只讲小义；你让他识大体没用，他说他只识得小体；你和他谈钱也没用，他比你还有钱！
何况这是西域北疆，在他眼里，这里是野蛮人的“夷狄”之国。这人对大周朝都没半点感情，能指望他为一个离家数千里的“夷狄”抛头颅，洒热血？
“好。”
方大宝犹豫片刻，一拍大腿，终于答应下来，“那就三个月，我替你们卖三个月命，三个月如果还是在这里吃沙子，我就按照自己的意思来！”
“三个月够了！”高歆顿时笑了，眼睛像月牙弯弯，“最多两个月，只要你能帮我们把这个铁门关攻打下来，我猜我母后马上就会召见你！”
“什么铁门关？”方大宝马上问道。
于是高歆如此这般，把当前北疆面临的困境说了。
“那我们先去看看！”
方大宝是个行动力极强的人，随即两人坐着一叶法舟，飘飘荡荡便往铁门关而去。
法舟上，高歆坐在船头，惊叹道：“大宝哥，你这法舟可不小呢，我娘的法舟比你这个也大不了多少。”
方大宝嘿的一声，没有回答这个，却让法舟停在空中，问道：“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区区一个铁门关，你母亲一人出手，一巴掌就灭了，怎么搞得这么麻烦？”
“我以为你早就会问这问题，”高歆苦笑一声，她拢了拢额头的细发，问道：“你是不是有时候……有时候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很奇怪？”
“怎么很奇怪？”
“这个世界上有仙佛，有修真，有凡人；还有这么多国家，这么多部落，这么多帮派，这些东西是怎么组合到一起的？”高歆轻轻说道。
“嘿嘿，我没仔细想过，不过你一说，我是觉得是有些奇怪。”方大宝点点头。
然后他长长吁口气，继续说道：“我这个人啊，没什么志向，过一天算一天。有人说，修真就是为了长生不老，为了成仙，但我觉得现在都挺好啊，成仙这种事情太遥远了，我还小呢……但是，不是所有人都像我这样没志气啊！如果道庭老祖，或是你母亲，不想做什么宗派教主了，想当国王，甚至还当皇帝，来个千秋万载一统江山！当皇帝不比当个门派掌门强？”
“你看我母亲，不是做皇帝了吗？”高歆嘀咕道。
“嘿嘿，除开你母亲，其他真没有。我听师傅说，大周朝也和你们打仗，要是我啊，要这么多士兵干嘛？就请修真下山！来个元婴老祖，渡劫老仙，一个城池两巴掌就扇倒了！什么千军万马，他们上去几个符篆，几个法宝丢出去就灭得干干净净，不就和捣毁一个蚂蚁窝一样吗？打仗有这么麻烦？”
方大宝除开骂人，很少说这么长的话，他停了停又说道：“我听说大周朝的皇帝老儿就是一个凡人，我就和青玄师傅开玩笑——这老儿运气不错啊，要是哪个修真大佬想去夺了他的鸟位，这皇帝老儿岂不是干瞪眼？要不青玄师傅您去坐坐那个龙椅？青玄师傅笑我异想天开。我也觉得好笑，晚上我睡不着，就垫高枕头琢磨，打仗就是杀人，打江山就是杀人，杀人多简单！咱修真最擅长的是杀人！”
“杀人？不错。”高歆点点头。
然后她低声吟唱道：“杀一是为罪，屠万是为雄。屠得九百万，即为雄中雄。雄中雄，道不同……”
“你杀过人没有？”方大宝问道。
“还没有。”高歆回答道。
“是的，我真没有杀过人！但我母亲是当今女帝高媛！”说到此处，高歆一张小脸上熠熠生辉，“我是高家未来的传人，以后我要做一番大事业出来，就要杀人，杀很多人！”
“杀人可不好玩！”方大宝总觉得里面有什么不对。
“杀人肯定有规矩的！不是你说得那么简单。”方大宝又补上一句。
“大宝哥，你也看出来了。”高歆脸上似笑非笑，“你知道不——这个世界并不像我们刚才说的那样简单。虽然修真界很黑，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虾，虾虾吃泥巴……但其中，还是有一个大家都不敢违背的世界法则。”
“世界法则？”方大宝若有所思。
“修真不能杀戮凡人，便是这些法则中最重要的一条。”高歆淡淡说道，“至少不能亲手去杀人。”
“还有这种法则？”方大宝不禁哈哈大笑：“你吓唬人吧，修真心里不爽，见到一个凡人，顺手就宰了，会怎样？”
“会有业报！”高歆很认真地说道：“我娘去问过西方佛主，佛主说的。大宝哥，业报不业报我不知道，修真要渡劫的，渡劫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光头和尚的话，你也信？”
“我原来不信，但是我娘也这么说，我就信了。”
这姑娘如此辩驳，方大宝顿时无语了，毕竟他老娘也是和佛主平起平坐的存在。
“我娘说过，这是法则！法则就是老天爷的意志！”高歆垂下眼帘，她似乎在一个极大的决心，最后她仰起头，看着方大宝的眼睛说道：“大宝哥，你是我的好朋友，自从见你第一面，我就觉得我们有缘。”
“只要是漂亮娘们儿，都和我方大宝有缘。”方大宝有些沾沾自喜。
“你就会胡扯。”高歆白了他一眼，认真说道：“大宝哥，我问你，仙佛和我们修真，还有凡人，我们三者区别是什么？换句话说，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你想过没有？”高歆问道。
方大宝一愣，说道：“我只觉得你这话很无聊，谁没事想这个？”
在方大宝看来，思考这种问题，纯粹是吃饱了撑得慌。
高歆望着方大宝的眼睛，轻轻道：“如果你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你成仙就容易了。”
“太麻烦了，我从小就不爱想，我只爱做。”
“我也想不明白。我娘也想不明白，佛主都不明白。但我娘和西方佛主聊过，他们两个冥思苦想了三天三夜，最后得出两个结论。”
高歆看了看天空，似乎生怕云霄之中有什么东西在偷听他们两个的说话。
“哪两个？”方大宝顿时两眼直冒精光，知道干货来了。
“第一，仙人，修真，凡人，就像一个三层的宝塔。下面能杀上面的，上面绝对不能亲自动手杀下面的。”
“第二，仙人和真佛，人尽可诛之——谁杀了仙人，就能成仙！”
方大宝差点吓得从法舟上掉下来，大惊道：“杀仙成仙，弑佛成佛？”
“嗯，就这么简单。”高歆点点点头。
“妈哟，要我杀得到才行。”方大宝咬着手指头，一瞬间，他觉得这个世界太奇怪了。
“凡人就算了，如果修真要去杀仙佛，仙佛都不能还手的？”方大宝接着问道，“那也太扯了。”
“这个我娘没和我说过，我猜……我猜能还手吧，就是不能直接动手把修真杀掉！”高歆摇摇头，斩钉截铁地说道：“我知道的是，修真若杀凡人，必遭天谴！杀孽遭得越多，这种惩罚就越是厉害。”
“这便是我娘，还有高家那些护法，长老不能随意出手的原因。比如我娘，年轻的时候她杀人如麻，其中就有不少凡人。到了今日，她老人家一是后悔杀孽太过，其二则是前面的数次天谴，她老人家几乎快受不了了……”
高歆一声叹息，徐徐言道：“她老人家卡在轮回三转的境界已有几十年，她若想再进一步，这杀孽是万万不能有了。”
“我滴个乖乖，你说得我汗毛直竖。”方大宝仰望天空，也没见到什么异样，“幸亏我方大宝不爱杀人……喂，喂，大妹子，话说我偷过碧落山猎户的狗吃，杀狗有问题不？”
“……”
两人絮絮叨叨说着话，发现法舟已来到铁门关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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