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用“合作”这种可能显得过于平等的词，也没有用“依附”这种显得过于卑微的词。
他安静地站在那里，像一个等待宣判的囚徒，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封月身上，等待着对方的裁决——是接受，是漠视，还是……毁灭？
寂静重新笼罩，比之前更加沉重。
封月粉色的眼珠冰冷依旧，但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言喻的波动。
这人有点熟悉……有意思……这不是咱阿渊嘛。
没有愚蠢的恐惧，没有冒失的赞美，只有谨慎到极致的观察、大胆又精准的试探，以及一个……听起来确实对他（封月）更有利的提议。
那根束缚着他的绳索，确实是个麻烦，不知道是不是这里本身的生成规则，已经变成凶神的他居然不能随心拆除这些吊着他的绳索。
而且，那股莫名的吸引力……充电宝的味道……
顾渊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他能感觉到自己后背渗出细密的冷汗。
时间仿佛凝固。封月没有任何动作，那黑红的雾气也停止了翻涌。
就在顾渊几乎要以为自己的试探失败，准备迎接最坏结果时——
封月粉色的眼珠漠然地从他身上移开了。
仿佛门口这个高大的、散发着诱人气息的人类，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他重新低下头，目光落回墙角那团已然不成人形、但仍在被金属零件和缝合线缓慢包裹、塑造的“材料”上。
那无形的力量再次涌动，更加专注，更加……无情。
金属零件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尖锐的线头刺入血肉模糊的残躯，开始进行最后的、亵渎性的“精加工”。
封月的手指，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冰冷姿态，隔空微调着某个零件的角度。
他无视了顾渊。
彻底的、不留一丝余地的无视。
顾渊的心脏猛地一沉，随即又奇异地高高悬起。
无视……意味着什么？
是默许？还是……不屑一顾？或者，是他自身的规则限制比如必须完成眼前的“创作”？又或者，是那个垂死挣扎的“材料”还占据着优先处理的序列？
无数个念头在顾渊脑中电闪而过。
按他以往深入骨髓的稳健性格，此刻最该做的是立刻、悄无声息地退出这间死亡剧场，远离这个极度危险、行为模式难以预测的存在。
然而，他的双脚却像被钉在了原地。
一股难以言喻的、近乎本能的冲动，压倒了所有的谨慎和理智。
那个悬挂在半空的身影，那粉色的发丝、垂坠的兔耳、冰冷的粉瞳、周身弥漫的毁灭气息……像磁石一样牢牢吸住了他的心神。
危险，却致命地吸引。
他想看得更清楚，想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这种冲动来得毫无道理，却汹涌澎湃。
顾渊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
封月彻底的无视，像一种无声的纵容，又像一道危险的挑战。
他心中那根名为“稳健”的弦，在巨大的吸引力面前，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动了。
极其缓慢，如同在布满地雷的战场上潜行。
一步，又一步。他的目光贪婪地锁死在封月身上，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被无限放大。
他看到封月苍白的手指优雅地虚握，仿佛真的在操控着无形的刻刀；
看到那垂坠的兔耳在专注时微微向两侧舒展，随着他“创作”的节奏极其轻微地颤动；
看到黑红的雾气在他周身安静流淌，如同为他披上了一层暗夜织就的斗篷；
甚至看到那粉色的玻璃眼珠深处，似乎掠过一丝对“作品”完成度的……专注与冰冷审视？
血腥？残忍？
在顾渊此刻的眼中，这一切都被扭曲、升华成了一种极致扭曲却又惊心动魄的……艺术。
封月每一个冰冷的、毁灭性的动作，都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优雅韵律。
那专注的姿态，那掌控一切的漠然，那非人的诡艳……构成了一幅让他灵魂都为之战栗的画面。
好看……真好看……
这个念头荒谬地占据了他的大脑，驱散了所有对墙角那团“材料”的生理性不适。
他甚至忽略了空气中浓烈到窒息的血腥味。
一步，再一步。
顾渊几乎是不自觉地，被那股致命的吸引力牵引着，一步步踏入了剧场的深处，走向舞台下方。
直到……他距离那悬挂在半空的凶神，只差最后一步！
这个距离近得能看清缝合线上细微的针脚，能感受到那黑红雾气散发出的、如同实质冰刃般的寒意，甚至能看清那粉色玻璃眼珠中倒映出的、自己有些恍惚的影子。
顾渊猛地停住了脚步！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如同擂鼓。
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他在做什么？！
他竟然走到了这个距离！这无异于将脖子主动伸到死神的镰刀之下！
刚才那股汹涌的冲动如潮水般退去，强烈的后怕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几乎能想象到，只要封月此刻随意动动手指，一道血色的音符就能让他步上墙角那位的后尘。
他强迫自己，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将目光从封月那令人窒息的侧脸上移开，终于落到了墙角那具刚刚完成“定型”的“艺术品”上。
扭曲的金属骨架刺穿并支撑着残破的躯体，缝合线如同丑陋的蜈蚣爬满表面，将血肉与冰冷的零件强行糅合在一起，定格在一个痛苦挣扎的瞬间。
那张脸……因极致的痛苦和恐惧而扭曲变形，但仍残留着几分生前的轮廓。
顾渊的瞳孔骤然收缩！
一股强烈的、毫无来由的熟悉感击中了他！这张脸……他绝对在哪里见过！是在官方通缉令上？还是在某个社会新闻的角落里？记忆碎片混乱地翻涌，却抓不住清晰的头绪。
但这份熟悉感，像一盆冰水，将他从刚才那种病态的沉迷中彻底浇醒。
寒意，真正的、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就在这时——
封月停下了所有动作。
墙角那具“艺术品”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微弱的生命波动，凝固成一尊永恒的、充满怨毒与痛苦的金属血肉雕塑。
封月缓缓地、如同提线木偶般转动头颅，粉色的玻璃眼珠冰冷地、毫无情绪地，落在了近在咫尺的顾渊脸上。
距离太近了！
顾渊能清晰看到封月粉色眼珠里死寂的冰冷，感受到那股万年玄冰般的死寂气息扑面而来。
大脑瞬间空白，所有警惕、谨慎、后怕，被这近距离的美颜暴击彻底轰碎！
那张脸完美得不真实，却透着非人的诡异。
粉色发丝、凝固宝石般的眼珠、微微垂落的兔耳……混合着浓重的血腥与毁灭气息，形成一种惊心动魄的诡艳。
顾渊完全僵住，忘了呼吸，忘了思考，失神地仰望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粉色眼瞳，灵魂仿佛被吸入冰冷的深渊。
封月粉色的眼珠里，似乎没有任何波澜，又像掠过一丝极淡的兴味？他没有动。
下一秒！
毫无预兆，封月的身影骤然模糊！黑红雾气坍缩成一道流光，快得超越视觉极限！顾渊只觉眼前一花，冰冷的微风带着铁锈和一丝甜香拂过脸颊。
紧接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填充感”从脚下阴影中传来——沉重、冰冷、死寂，带着令人心悸的存在感。
顾渊猛地惊醒！踉跄着后退一大步，心脏狂跳欲裂！他死死盯着脚下那片浓得化不开、仿佛活过来的影子。
……进去了？那个恐怖又美丽的存在，就这样融入了他的影子？而自己刚才……像个傻子一样呆住了？
荒谬、后怕、被彻底震撼的悸动席卷全身。他剧烈喘息，盯着那片散发无形寒意的幽深影子，久久无法回神。
死寂的剧场里，只剩下墙角那尊恐怖的“艺术品”。顾渊脚下的影子，在昏暗中显得比整个剧场的黑暗更加深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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