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遮月被他吓了一跳,生怕引人注意,要行遮掩挡护,却发现这时所有人都被前方吸引了。
原来城门楼下搭起了一个很大的高台。
高台上左右各一幢佛家经幢似的高塔,却不是土石建构,像是白纸糊在木架上的。
两塔的顶端用一根细绳相连。
好似有白色的纸人粘黏在上面,空悬着四肢,单薄地,在风中摇曳。
虽是纸扎的人,但苏遮月远远望着,心中还是划过一阵古怪的不适。
这高台四周都有卫兵守着,苏遮月见这些卫兵手中杵立着长戟,穿戴威重的金色甲胄,不像是一般的守城护卫。
不等她细看,衙差们便开始驱引他们一众囚犯,往高台西面的空地走去。
今日恰好是个风日,虽未下雨,但天上阴云滚动。
大风吹得所有人的衣裳猎猎作响。
苏遮月虽然并不完全相信陈无生的卜辞,但心里也盼望着真的像他说的,这一趟多吉少凶。
衙差们给所有犯人拘在一处后,也没有任何命令,只走到一旁,像是等候着什么。
犯人们都不敢说话,一时四面寂静,只有呼呼的风声。
安静得等了有一炷香的时辰,忽然有了人声,原来是一批又一批的平民百姓围聚了过来,他们都没越过卫兵的界限,只远远地观瞧着,人越来越来多,四周显得有些生气了,多少驱散了那高台上纸楼纸人的古怪感。
又过了一会儿,忽然有人高声喊起来,
“出来了,出来了!”
什么出来了?
苏遮月一怔,看到那些人都仰头往上看,是城楼上方。
这道城门其实并非苏遮月进京时经过的入口,之前似乎都是关闭的,设的比其他城门得都要高,上面还多建了三层的宫楼,雕梁画栋。
此刻太阳出来了,光线耀眼,苏遮月挡着光线勉强看去,只感觉那里一片金光闪闪,确实有人走了出来,先是穿着金甲的护卫,然后是穿着各色服饰的宫婢,宫奴,手中提着、端着各种礼制器物,后头他们簇拥着服侍着的,似乎是穿着华贵衣裳的一群人。
苏遮月只觉当中一人似乎有强烈的熟稔之感,引得她心弦一颤,待想仔细瞧去,却听到一声,
“跪——”
这一声洪钟一般,响彻云霄,周围人便是还没明白的,都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陈无生也忙不迭地跪了下来,往边上一瞧,见苏遮月还呆呆地杵立着,赶紧把她拉拽了下来。
苏遮月被猛得一拉,膝盖砸在地上,疼得要命,可她此刻顾不及这痛,只觉倍感遗憾,只要再一会儿,到宫楼上的人走过那光晕处,稍偏一些,她便能瞧清对方的样貌,她心有执念,忍不住再抬头张望。
“别看了!”
陈无生给她挡了下,慌张说道:“你不要命了,那边卫兵都看过来了!”
也就苏遮月外来的不知细里,他是清楚得很,这城楼上出来的必定是宫里的贵人,这些护卫负责警戒之责,可不像方才那些衙差,最多鞭打几下,他们是真的一有异状,直接当场斩杀,不问究竟的。
苏遮月叫他这一提醒,只得讪讪地低下头来。
这时只听宫楼上又传下声音,仿佛有人开始宣读什么,乃是用某种生僻的上古官语念的,苏遮月勉强听得一些字句,多是些称颂太平,功业长存之类的话,十分拗口冗长,待到宣读完毕,便听到同样的一声,
“起——”
苏遮月他们这时才能跟着站起来,方一起来,她才发觉双腿都跪得有些麻了,正勉强站立,忽然听见高台上一声大喊,
“啊!”
苏遮月被吓得一个哆嗦,跟着听得喧闹的锣鼓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高台上忽地冒出一群穿着长长彩衣、戴着古怪面具的人,约莫二十来个,每个人手中、脚上都套着铃铛,合着四面的乐声,在台上跳起舞蹈来。
那舞蹈也不似寻常的舞蹈,那些人有时手脚向天,有时四肢着地,大剌剌地展着彩衣长袖,边跳边喊,那场景怪诞极了。
苏遮月正愣愣地瞧着,耳边听得陈无生的声音:“这是禳邪礼。”
“禳邪礼?”
她话音刚落,只听场上乐声忽地一变,台上的所有人都仰躺在地上,只有两个穿着彩衣的人,向那高塔上一节一节地往上跳去,最后落在塔尖上。
“噌”地一下,大火冲天而出,惊起周围一阵轰动声。
只见那火从塔尖烧起,一瞬间,两座塔都变成了火塔。
那火光自塔间顺着绳子烧过去,自将那纸人给引燃了。
却不知那纸用了什么特殊法子,竟没有一下烧化,只在火中颤抖。
陈无生见那些卫兵注意其他人去了,才回头来与苏遮月低声解释,
“别看这整得玄乎的,也不是什么稀奇的,这攘邪礼啊,从前在旧京时便有,就是将纸人当成妖邪鬼魅的东西,吊在纸楼上,用火慢慢烧化了,便当是给城中百姓驱邪除恶了,能福佑一方,无病无灾。”他话音微顿,说道,“不过在这新京城里我也还是头一回见呢。”
苏遮月抬头,看着浑身火光的纸人,好似一个活人正在被生生焚烧,一时有些不忍,不愿再看。
许是那高塔烧得太厉害了,热腾腾的火气被风吹了过来,苏遮月忽然觉得身子热得难受。
尤其方才手臂上被鞭打出来的伤,竟是越来越疼痛难忍,她不由掀起袖子,果然,重新又开始流血了,且伤口像是越来越恶化。
陈无生注意到她的伤势,也吓了一跳,
“怎么这么严重?”
苏遮月也不知道是为何,她不仅觉得痛,还觉得麻痒难当,便是破了皮的地方,都很想去挠,仿佛挠了可以减缓疼痛。
她实在忍耐不了,伸手去挠,伤口一下更严重了,陈无生一下给她按住,看她指甲缝里沾着血肉,
“你疯啦?”
苏遮月只觉得难受非常,大脑胀痛,竟连这疼痛都顾不得了。
陈无生直觉她不是寻常伤起,有古怪之处,偏生苏遮月这伤势还是受他牵累来的,多少也有些愧疚,这时左右一想,从怀里摸出针包来,也庆幸他出来时给藏好了,又撩望了一眼那些护卫,趁着间隙,几根针就速速落在苏遮月的身上。
他用的这针叫鬼门针,自他在古书上瞧过,这还是头一回对人扎,不过瞧苏遮月这境况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偏又有守卫的眼线,陈无生只能偷看一眼,扎几针,得亏他机灵,不然还真扎不完这十三针。别说苏遮月出了一身大汗,他自己也累得够呛。
庆幸这针扎完,苏遮月的伤势还真控制了,脸色也不像方才那般吓人。
这时高台上的两座塔已经全部烧完了,冲天的火焰渐渐小了,灭了,灰烬飘飘荡荡地,从天上簌簌落下。
这时又有人从宫楼上宣读诏书,
“……为祈太后福佑延年,圣上广施恩泽,即日施行大赦,京中一应囚徒即日释放,众人伏跪领受——”
苏遮月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得陈无生兴奋地说道:“大赦,真的是大赦,我说对了吧,大吉大利!大吉大利!”
所有囚犯都重新跪了下去,山呼海啸地感恩起来,苏遮月身上的病痛方去,还不甚清醒,全凭着旁人的行止,也跟着磕头谢恩。
这么茫然地磕了十个头之后,上面又是传出一声,
“赐酒——”
边上的衙差走了过来,给他们每人一个碗。
这时所有囚犯手上都还带着镣铐,拿到碗时,众人需要将手平抬起来端着等倒酒。
于是方才已经难以忍受的镣铐便显得更为沉重。
苏遮月伤势本来就重,更是疼得抽气,此时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挪了镣铐,尽量不挨着伤口。
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得一排宫奴从宫楼下走来,每个人抱着酒坛。
苏遮月忽地一愣,只见其中一名宫奴便是那晚上见过的,唤做元宝的那个。
这一群宫奴都是来倒酒的。
宫人是皇室的奴仆,为他们这些囚犯倒酒,便是赐恩的意思了。
他们端着酒坛走到前头,为首的宫奴说道:“太后赏下这洗罪酒,是盼望你们饮酒后,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话完,衙差们便领着他们一众囚犯应谢受恩。
那宫奴便开始一排排倒酒过去。
元宝正好给苏遮月倒酒,待走到面前时,苏遮月已是有些张慌,他却从头到尾面无表情,好似从未见过苏遮月这个人一般。
他倒完酒离开后,陈无生杵了苏遮月一下,“怎么,你见过那家伙?”
苏遮月待要答应,反应过来不对,那家伙?
“你也认识?”
这时已有守卫注意到他们动静,目光投注过来,陈无生立刻闭了嘴。
酒一一倒完后,宫楼上面又传出一声,
“饮——”
苏遮月端起碗,要喝下去,余光却见陈无生突兀地做了个动作——他极快地将酒碗往边上一兜,洒了酒水,只空饮了那碗。
苏遮月回头再看酒碗,不禁疑惑,这公然赏赐的御酒难道也会有问题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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