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昌茂静立在原地,目光沉沉地落在瘫坐在梨花椅上的妻子身上。
她鬓发微散,眼角泛着红,满脸都是近乎卑微的祈求,那模样竟让他生出几分陌生的恍惚。
这些年,他们早已形同陌路。同处一个屋檐下,却比外人还要疏远,无非是因着一份剪不断、理还乱的牵绊。
他休不了她,也与她和离不得。
嫡母当年以他在温家的安稳为筹码,迫使他娶了孙家女儿,这门联姻是他向嫡母妥协的见证,也是他在温家立足的根基。
若不是借着孙家,嫡母怎会对他全然放心?
是以,孙氏这温家三房之妻的身份,便如同钉死的钉子,牢牢地刻在了家中。
温昌茂轻轻闭了闭眼,终究是认命了。
可认命不代表甘心,尤其是看到孙氏教养出的那两个孩子他便满心郁结。一个顽劣成性,一个心比天高。
这些年,他怨过孙氏的纵容,怨过自己的无力,但每当看到两个孩子眉眼间与自己相似的轮廓,那份怨气便又化作了无可奈何的柔软。
终究是自己的骨肉,再不成才,也断没有不管不顾的道理。
孙氏方才的话,像一根针,刺破了他刻意维持的平静。
她说得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温家如今明面上还是阖家一体,实则权力早已尽数落到了大房手中,分家不过是迟早的事。
他若再不趁着这最后的时机为自己谋算,为孩子铺好后路,将来分家之后,三房恐怕真要回到从前那般仰人鼻息的日子,甚至比那时还要艰难。
毕竟,届时他便只是温氏一族的族人,而非温家核心里的人。
可谋算二字,说来容易,做来却难。
让他放下身段,一次次去向父亲索取,他做不到;让他费尽心机,去算计大房的利益,他更做不到——如今他所拥有的一切,安稳的生活,体面的地位,皆离不开大房的照拂与提携。
沉默在屋内蔓延,空气凝重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孙氏见他久久不语,只以为他是不满自己的请求,身子愈发颤抖起来,指尖泛白,连带着座椅都发出了轻微的晃动。
这些年连孙氏自己也说不清缘由。
温昌茂待她,从未有过打骂,可她对他的畏惧,却像是藤蔓般悄悄滋长,缠得她愈发喘不过气。
尤其是当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时,那双眼眸里瞧不出半分情绪,总让她莫名心慌,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顺着脊背爬上来。
她咬了咬下唇,眼底闪过一丝绝望,却又很快被母性的坚韧取代。
为了她的孩子,她不能就这么放弃,只能硬着头皮,再做最后一次努力。
“老、老爷,不如……不如这样,先、先让捷哥儿留在京城吧,别回江南了……”
话音刚落,一道冷冽如冰的目光便直直射了过来。
瞬间孙氏心头一紧,剩下的话哽在喉咙里,再也不敢说出口。
她慌忙垂下眼睫,避开他的注视,脸颊涨得通红,连忙改口:“不、不,是我糊涂了——江南去得对,正好让他好好读书,收收心性。”
她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抬眼瞥了他一下,见他神色稍缓,才壮着胆子继续说:“只是……捷哥儿年岁也不小了,过了年便十六,能否先给他定下一门亲事?若是有了未婚妻子,有了未来岳家的牵绊与倚仗,说不定他便能收敛些顽劣,真正成熟起来,明白何为担当。”
她语气愈发恳切,眼底满是期盼:“就算……就算他实在不是读书的料,将来不能靠着功名立身,咱们也能为他再谋划一份稳妥的前程,总好过让他将来一事无成,在人跟前抬不起头来。”
这番话出口,屋内便又陷入了寂静。
温昌茂没有立刻反驳,也没有应声,只是负手站在原地,眉头微锁。
孙氏还想再开口说些什么,好趁势再争取几分,温昌茂却突然抬手打断她,语气冷淡得没有一丝波澜:“我会想办法的。”
话音未落,他便转身向外走去,步履沉稳,头也不回,很快便消失在门外。
“老爷!老爷!”孙氏焦急地起身,裙摆扫过椅腿,发出一阵急促的窸窣声。
她往前追了两步,直至那道身影彻底不见,才停下脚步。方才脸上的慌乱、祈求与楚楚可怜,像是被人瞬间抽走了一般,尽数散去,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平静。
她缓缓站直身子,脊背挺得笔直,方才的怯懦全然不见。
一旁候着的贴身丫鬟连忙上前,扶住她的胳膊,低声问道:“太太,您没事吧?”
孙氏抬手拍了拍裙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淡漠得近乎自嘲:“我这身子,就算真有事了,又能怎么样?府里上下,有谁会真心心疼?”
丫鬟连忙劝道:“公子和姑娘自然是心疼您的!太太,您还有一双儿女要牵挂,可得好好保重身子才是。”
孙氏眸底闪过一丝微光,喃喃道:“是啊,我还有捷哥儿和含姐儿呢。”
她猛地抬眼,语气骤然急切起来:“捷哥儿呢?把他给我叫来!”
丫鬟面露难色,犹豫了片刻才低声回道:“回太太,公子已经去主院了。”
“什么?”孙氏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眉梢拧起,语气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怒意,“为什么不拦着他?”
她来回踱了两步,眼底满是焦虑,“万一这是大房设下的圈套怎么办?我听说那商户女年纪不小了,迟迟未曾订婚,指不定就是处心积虑想嫁进咱们温家,攀附权贵!”
丫鬟站在一旁,小声辩解道:“可是太太,您之前还说,让公子多跟周大人接触接触是好事,说不定能得些提携……”
孙氏闻言,脸色稍缓,却依旧绷着嘴角,不再多言,只当机立断道:“别多说了!快派人去盯着捷哥儿,无论如何,不能让他跟那个商户女有半分交集!”
她眼神锐利,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如今正是为他挑选岳家、定下婚事的关键时候,绝不能节外生枝!”
“是,奴婢这就去办。”丫鬟连忙俯身应下,转身正要往外走,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要紧事,猛地转过身来,快步走回孙氏面前,低声道。
“对了,太太,孙家那边关于博少爷的婚事,奴婢该怎么回?”
“孙博?”一听到这个名字,孙氏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方才压下去的火气噌地一下又冒了上来,眼底满是不加掩饰的不悦。
她重重地哼了一声,语气尖利又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还能怎么回?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
这一声骂得又快又狠,像是憋了许久的怨气终于找到了宣泄口。骂完之后,她胸口微微起伏,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怒色才稍稍褪去些许,语气也平静了些:“总归怡姐儿及笄还早,急什么?他不过是刚死了媳妇。这事先搁一搁,等过两年再说也不迟。眼下,可着捷哥儿来才是最要紧的。”
丫鬟见她主意已定,不敢再多言,连忙躬身应道:“是,奴婢晓得了,这就去回了孙家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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