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屠雎借着紫电照亮黑夜的瞬间，从地上捡起了一根红绿相间的羽毛，以及一块腰牌。
羽毛肯定是巫祝的羽冠上掉下来的。
至于腰牌上则在火把的映照下，显现出了一个字：【芈】！
令牌的背面则是一个九凤的图腾。
不得不说。
秦廷的高官们，包括许尚，都有些忽略了楚国王族成员。
芈姓熊氏。
他们可是楚地曾经的王啊！
纵然实权有限，而且还得时常受到屈、景、昭三家的节制。
可他们在名义上终究是王。
屈、景、昭再怎么事大，也只是臣而已。
反正还是那句话。
千万不要小瞧了名义二字。
青史上的西楚霸王多么勇猛，但在前期也必须得拥立一个楚怀王，整合并拉拢人心。
正统之名：血脉，血统。
传世礼器：九鼎，玉玺，祭祀，图腾。
军队实权：虎符。
这三样实乃春秋战国时期，最重要的立国三件套。
缺一不可。
“呵！”
屠雎扯了扯嘴角：“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皇帝仁义，遂攻陷楚国，只诛首恶。
对于芈姓熊氏的王族嫡系，旁支，远亲等等，都是采取宽赦的态度。
只不过这些公族的家产，往往都被大秦给收缴了。
原因自然是朝廷怕他们手握钱财，去拉拢重组军队什么的。
你若没有钱。
只有一个芈姓熊氏的王族之名。
秦廷并不怎么重视。
现在立马问题显现了。
芈姓熊氏没有钱，可他们可以通过自己的名义，联合民间的巫觋和巫祝，用祭祀诸事搞事情。
也确实。
哪怕鬼火阴兵迂回战的背后，很有可能是黄石公在出谋划策。
但真正的实行人，总得拥有联合大量民间巫觋和巫祝的名义，以及能力。
很多事情。
并非你一拍脑门，下面的人就能拧成一股绳，配合默契的去办到很好。
而是必须得有一个经手人。
“楚国公族，以前我们确实有些太过忽略他们了。”
屠雎深吸一口气，道：“原以为这些人在屈、景、昭的的胁迫下，成长起来的年轻一辈，基本没有能够独当一面的。现在看来，是我们错了！”
屠雎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有些觉得夫子和皇帝陛下，都不够狠！
在齐地的时候。
不杀人，能够在短时间内解决所有叛逆份子，安定齐地吗？
不能！
楚地也是一样的道理。
对于六国公族，就必须得斩尽杀绝，永不留后患。
屠雎杀气四溢！
他道：“走，回去，待我向陛下和夫子请示一番。只要把那个能够联合楚地民间巫觋与巫祝的核心王族成员干掉，剩余的一些小虾米，就全都是一盘散沙。这么一来，夫子的悬赏才能真正起到作用。”
如果那个核心王族成员不死，就算抓住一两个阴兵，也是没什么用处的。
因为只要被抓住的阴兵，就都是假的。
而那些没有被抓住的阴兵……
永远都是真的！
唯有把那个芈姓熊氏的核心王族弄死，让楚地民间淫祀再度回到各自混乱的状态，才能用悬赏慢慢压制那些祭祀舆论诸事。
随即。
都尉军纷让出了一条道。
国尉屠雎昂首挺胸，大踏步的道：“你们今晚人人有功，后续我会专门向皇帝陛下，为你们专门请功的！”
百余名都尉军：“谢屠公！”
屠雎：“不用谢我，都是陛下鸿福，不然我等岂能这般轻易就能抓住实证导向。”
如果没有这枚【芈】字令牌。
说句良心话。
屠雎宁愿相信是黄石公的传人，在暗中捣鬼，他都不相信芈姓熊氏的楚国公族能够搞出这么大的蛾子。
固有印象害死人。
不过屠雎有一点依旧错了。
那就是血洗所有的六国公族。
比如赵地的李牧都已经降了，大秦如果再把曾经的赵国公族全部斩杀殆尽，一个不留，李牧的处境会非常尴尬。
他左右都不是人。
包括韩地的内史腾也一样。
韩地就只有三个郡，没多大地方。
在韩国的国力最顶峰之时，大秦都不怎么将其放在眼里。
现在韩地三郡都已经废废的了。
没必要再杀的血流成河。
至于齐地和楚地……
这两个地方是真无解。
齐国属于原地投降，战力保全完整，确实得再多杀一批人。
楚地则是旧有势力太过顽固。
不愧是南蛮悍楚。
不仅地大物博，人口颇多。
而且祭祀横行，各方势力错综复杂。
再加上秦廷内部又有楚系秦臣派系。
整个几乎就是一团乱麻。
好消息在于，经过许尚的一番化繁为简，现在的局势已经非常明朗了。
接下来。
许尚只需在坐而论道中，折服黄石公和应曜，再顺势破解鬼火阴兵的舆论蛊惑战，尔后打捞出泗水九鼎，最终砍掉泗水郡郡守平息当地的巫觋众怒，便可顺理成章的让阴阳家吸收大批楚地巫觋人才为己用了。
整个流程看下来。
环环相扣。
基本上不存在出错的可能。
许尚有绝对的自信，在坐而论道中，发表出独有的见解。
至于屠雎今夜发现了芈姓熊氏，直接参与联合了楚地巫觋搞的祭祀溺尸案。
这肯定属于好事。
能够加快许尚的整体布局。
以及巩固未来楚地的稳定局势。
毕竟芈姓熊氏中总有一些人不甘心，还真有点让人烦心。
不过话又说回来。
如果大秦对曾经的楚国公族大开杀戒。
恐怕就得让华阳太后和昌文君烦心了。
可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一家哭，总好过一路哭。
百官哭，总好过百姓哭。
必要的时候。
就算让华阳太后伤伤心。
有些事情。
也必须得做。
如此。
屠雎连夜前往许尚和嬴政所居住的山庄内，说是情况紧急，得立马请示上报。
后续还是嬴政爬起来了，他不想惊扰了夫子休息，同时也点了屠雎几下，说是夫子年纪大了，你屠雎凌晨搞什么请示，就差这点时间是吧？
屠雎只能讨饶的道：“陛下，我也是为了赶紧了结楚地诸事，然后好让夫子尽快回到咸阳静养……”
“就你理由多。”
嬴政摆了摆手：“说吧，何事？”
屠雎拿出【芈】字令牌，道：“陛下，这是我在泗水南岸密林中一处巫觋淫祀聚集的地点，搜索而来。”
“这就等于前有楚国王族血脉的昌平君谋逆，后有当地的楚国公族成员，暗中用淫祀人牲，搅乱我大秦打捞泗水九鼎的安排。”
“包括鬼火阴兵的蛊惑舆论战，也定然是当地楚国公族和黄石公的谋划。”
……
屠雎直接下了定论。
甚至他说出了楚国公族和黄石公的谋划。
而许尚的意思是……
黄石公其实是不会直接参与这种事儿的。
顶多就是黄石公给出一两句指点啥的。
可千万别小瞧了一两句话的威力。
如果没有许尚……
鬼火阴兵的蛊惑舆论战，长期来看，绝对会给大秦在楚地的统治，造成非常多的麻烦。
这就相当于以民间淫祀为核心的长期持久战了。
或许你会说杀光所有淫祀成员。
但……
楚地就是巫觋文化，杀光一批，很快又会冒出来一批新的。
直接禁止淫祀。
那得在楚地十一郡，增添多少秦吏，才能把民间淫祀全部禁止啊？
想想都是不可能的。
因此。
只有一条路。
用阴阳家直接把楚地巫觋人才，化为己用。
这样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陛下？”
屠雎见嬴政没有开口说话，他试探的道：“要不，微臣这就带人火速前往楚地各郡，按照楚国公族的族谱，挨家挨户的抓？亦或者……直接杀！”
依照屠雎的意思。
咱也没必要费那个劲儿抓活的了。
反正现在罪证确凿。
直接把曾经的楚国公族血洗干净，一劳永逸，岂不快哉？
“屠公，你忘记夫子给昌平君定的是什么罪名了？”
嬴政提醒道：“冒牌伪王罪，只有这个罪名，对于我大秦的内部，才是最稳妥的处理方式。”
嬴政半晌不出声。
就是在考虑这个问题。
他可以不顾华阳太后的意见，直接定罪楚国公族，并火速展开大屠杀。
但后续呢？
楚系秦臣派系的处境会变得很微妙。
扶苏的二世之位。
也会受到影响。
毕竟那些楚国公族，各个都是叛逆分子，你楚系秦臣派系又能是什么好东西？
然后再延伸……你扶苏身上流着楚国公族的血脉，各种亲近中原，倾向于文事，是不是早就不把我关中文武派系当做自己人？
综上。
对楚国公族定下太过恶劣的罪名，以及下太狠的手，这是有隐患的。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
牵一发而动全身。
杀人固然是最为行之有效的办法。
问题在于。
我们不能只看当下。
如果楚地的症结，只通过杀人就能解决的话，许尚也完全没必要费心思了。
什么真假昌平君。
有必要套来套去，脱裤子放屁吗？
如此。
太过激进的屠雎，再度犯下了老毛病。
“陛下，我明白了。”
屠雎有些无奈的道：“我会去暗中调查此事，一旦搞清楚那个芈姓熊氏的核心淫祀成员，立马生擒来见陛下。”
嬴政闻言总算满意的点了点头：“死活不论，尽量活捉。”
屠雎：“诺。”
正当屠雎想要告退的时候。
嬴政好奇的询问道：“屠公，别太急，该休息还是要休息的。以免让自身的状态，影响了你的临场决断。”
嬴政还是非常信任屠雎的。
他也并不感觉屠雎刚刚十分莽撞无谋。
因为屠雎本就只负责军事方面。
政治因素。
并不在屠雎的首要考虑范围之内。
三公国尉，肩挑大秦的国防重任，第一时间选用最高效的方式，荡平一切潜在威胁，屠雎很多时候就算激进点也是没毛病的。
堂堂大秦军武一把手。
屠雎不激进，还能指望谁激进……
就像后世大明朝的于谦有句名言：在兵部这里就没有和字！
哦，一个国家的兵部都要求和了！
也只有铁血大宋才会出那样的军武人才……
言归正传。
屁股决定脑袋。
嬴政需要兼顾的方面，肯定得比屠雎要多得多。
太子，乃国本！
嬴政既然打算立扶苏为二世，他就不会留下一堆烂摊子。
不然。
岂非辜负了夫子的一番教诲？
“微臣谢陛下关怀。”
屠雎微微垂首道：“楚地叛逆此起彼伏，不彻底解决，微臣实在是寝食难安。”
嬴政起身来到屠雎的身边，他抬手拍了拍后者的肩膀，道：“都是一些试图螳臂当车的蝼蚁罢了，尽管会给我们添些麻烦，但夫子已经把控住了大局，无需太过忧心……还是要好好休息的，你要是倒了，后续朕还真没什么合适的国尉接替人选。”
屠雎：“……”
皇帝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
屠雎自然是感动非常，就差直接红了眼眶了。
接下来。
嬴政也不含糊，当场重赏了屠雎，食邑增加，俸禄增加，金银赏赐，美人山庄啥的，应有尽有。
而屠雎也为今夜的那批都尉军请了功……
并且。
屠雎在离开之后，还把受到的所有奖赏，全部分发了下去，包括美人都不留。
这就是屠雎在军中极得人心的原因。
武成侯王翦各种自污捞钱，然后一毛不拔。
国尉屠雎但凡有赏，下面的人基本全都有份。
任谁都会喜欢屠雎这样的上官。
简直好到不能再好了。
于是。
当屠雎休息完两个时辰，再度挑人前往暗查芈姓熊氏的淫祀核心成员之时，都尉军几乎人人都想跟着前往。
结果屠雎选了刚好镇压叛乱完毕，回归而来的蓝田游骑千人队。
这也是屠雎的行事风格。
他用人不喜欢盯着哪几个人一直用。
而是多带生人，然后从中挑选出好苗子举荐提拔。
一般来说……
屠雎这样乃是为臣者的大忌。
基本上王翦忌讳的事情，屠雎全干了。
你一会儿带都尉军，一会儿又带蓝田游骑，铁鹰锐士中也有很多都是你一手提拔的。
然后你还不图财，不好色。
有奖赏就立马分给下面的兵将。
你想干什么？
你这不是妥妥的聚拢兵权，图谋造反嘛？
然而。
屠雎却依旧能够获得皇帝的信任。
只因他确实是毫无私心。
比如屠雎几乎从不跟下辖的将领产生日常交集，一直都公对公，没有私交可言。
谁敢犯事。
甭管是不是屠雎亲手提拔的。
保准立马将其办的明明白白。
屠雎也不收礼，也不结亲。
他有一儿一女，娶的和嫁的都是寻常人家。
反正……
这样一个人，优点和缺点都无比清晰。
但凡屠雎有半点私心。
东郡陨石案的对内清洗过程中，他都百分百玩完。
而屠雎的最大贡献便是，他走到哪里，都能迅速从下面发掘一些军中基层骨干，然后跟着他立功，自然也就好提拔。
如此。
尽管武成侯王翦不怎么管事了。
但大秦的各支军队，基本上还都保留着巅峰战力，就算有所下滑。也不会太多。
这些都可以算作是屠雎的功劳。
故。
三公国尉之名。
他屠雎确实是当之无愧的。
于是。
屠雎开始从泗水郡开始查起，再到薛郡，陈郡，会稽郡……
而武成侯王翦也押送着项梁和项羽的尸体，向嬴政复命成功。
经过许尚、嬴政、王绾和尉缭子等人的商讨过后？
项梁的罪名非常明确。
冒牌伪王谋逆案的幕后主使，罪大恶极，当施以车裂之刑！
而项梁对于这个罪名……自然是半点反应都没有……
他已经彻底放弃了所有希望。
现在虽说还就有一条命，却跟行尸走肉，没有任何区别了。
直到许尚说了一句话。
只见许尚站在项羽的尸体旁，细细的打量了几眼……
西楚霸王四个字，用来形容项羽，简直再合适不过。
尽管项羽的尸体已经有些时日，可现在已经有些降温了，所以这尸体保存还算可以。
从外形来看，身材高大，肩围臂围都很符合力士的标准。
只是有一点很可惜。
哪怕再怎么英姿勃发之人，死去以后，整个人的精神气也会迅速消散。
无法亲眼所见霸王气概。
着实是人生一大憾事也。
“小赵，给项羽一个厚葬吧。”
许尚开口道。
嬴政闻言微微一愣，不过他也迅速答应了下来。
这都是小事，既然夫子说了。
直接让下面的人去办就行。
再观项梁……
他的侄儿能得厚葬，对他来说肯定不算小事。
古人嘛，尤其是贵族。
对于身前身后事。
都无比在意。
忽的。
项梁用嘶哑的声音，疑惑的询问许尚道：“阁下……与我项氏一族，有交情？”
许尚摇头：“没有。”
项梁：“那这为何……”
许尚：“没有什么原因，只是突然有些感慨罢了。另外我只是许诺重赏你的侄儿，至于你嘛……一抹草席就是你的归宿。”
项梁：“……”
许尚此话一出，项梁瞬间陷入了沉默。
但项梁依旧在心中感激许尚，最起码后者给了他的侄儿，一个很好的体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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