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光肃然领命。
张峰看他疾步离去，又看着项小满冷峻的侧脸，微微蹙眉：“你刚才说的机会是什么意思？”
他实在想不通，皇帝引狼入室，把西域那群杀人不眨眼的异族骑兵放进雍州烧杀抢掠，分明就是塌天大祸，怎么到项小满嘴里就成了机会？
项小满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回应，眼底深处是难以化开的浓重阴霾，以及一丝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
他心里当然也是怒火炽烈，顺天皇帝此举无异于打开国门，将祖宗基业和万千子民置于异族铁蹄之下，无耻至极！可另一方面，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又在搅动他的思绪。
十五万异族骑兵进入雍州，就如同一块巨石砸入早已浑浊不堪的死水潭，必然会掀起滔天巨浪。
义军该怎么办？
是同仇敌忾，联系各方势力一致对外？
还是保存自身，坐山观虎斗，任他们打完了再说？
亦或是也参与这一场纷争中，在混乱中谋取利益？
他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只觉脑子里像是被塞了一团乱麻，无数念头纷至沓来，却又互相纠缠撕扯，理不出一个清晰的头绪。
异族介入的不确定性、顺天朝廷的崩溃速度、各方势力的不同反应、以及冀北义军该如何自处并寻求发展、任何行动是否会对南下兖州造成影响，又是否会牵扯到幽州战事，每一个问题都沉重如山，牵扯万千。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仿佛站在一个巨大的旋涡边缘，稍有不慎，就会被彻底吞噬。
众人见他脸色阴晴不定，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也不清楚他在想什么，面面相觑下，全都屏气凝神，不敢打扰。
良久，还是赫连良卿担心他，忍不住轻声问道：“小满，你这是……怎么了？”
“我有一些想法，但不敢确认，暂时就先不提了。”项小满长吁了口气，甩掉那些纷乱的想法，环视在场众人，“忙活一上午，大家也都累了，先去休息吧，疯子留下，我们一起吃饭。”
众人各自散去。
晌午时分，赫连良卿亲自盯着厨下熬了一锅软糯的米粥，配上几样清淡小菜，端到了项小满和张峰暂时休憩的偏厅。
两人各有伤痛，再加上连日的紧张劳累和心绪激荡，胃口都不算好。
张峰拿着勺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搅动着碗里的粥，看着项小满依旧有些肿胀的脸颊，心里那点儿别扭劲儿又上来了。
他这人藏不住话，尤其是对着项小满，此时便又搁下勺子，瓮声瓮气地开口：“诶，对了，我之前让谢明微代笔的那封信，你收到没有？”
“收到了。”
“那你怎么也没……”
“你想说什么？”项小满淡淡地打断道，“想问我怎么没有向谢明微追责？”
“谢明微？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张峰一头雾水，“我是想问你，我找那些粮商买粮，可都是记得你的账，你这次来，是不是该给人家兑现了？”
项小满眼睛微眯，直勾勾盯着张峰，心里却在回忆那封信的格式和内容。
他突然就明白过来，张峰让谢明微代笔，原本应该只有第一部分：追击李严，白条买粮。
而那些有关谢明微请罪的内容，显然是他自作主张，私自加上去的，张峰根本就不知道。
“好啊，原来你还犯了包庇的罪呢……”项小满看破张峰的想法，却也没有戳破，只是故作生气，“啪”地一声把筷子拍在桌子上。
“你还好意思说？”他沉声斥道，“你那是买吗？分明就是仗着军威恐吓，如此强买强卖，跟拦路抢劫有什么两样？我算看明白了，果然不能让你独自带兵，做起事来毫无顾忌，一次次败坏军纪，保不齐哪天义军就被你弄得人心尽失！”
声音一句比一句高，说到后面，真就带上了几分切实的怒意。
张峰被骂得脖子一梗，下意识就想顶回去，可话到嘴边，对上项小满那双喷火的眼睛，再想想自己身上这些伤和刚刚捡回来的命，那股犟劲儿终究是矮了下去。
他偏过头，闷闷地哼了一声，算是认了这顿骂，端起碗猛扒了几口粥，似是想到了什么，才含糊不清地说：“我也是没办法，总不能看着将士们活活饿死吧？”
“正因如此，我才没有追究你！”项小满语气稍缓，“我已下令贺氏商行不再隐藏，你不是给他们都留了字据，你派人通知那些被你硬买了粮食的商户，可以直接前往商行讨要粮款。”
“这事儿我听说了，但商行的铺面没有开到附近几个小县啊，怀陟就没有。”
“你说说你，就会捅篓子！”项小满没好气地说道，“不用你再瞎操心了，良平大哥已经接手贺氏商行，用不了几天，商铺就会覆盖所有县城，到时候这摊子事就全交给他们处理，至于你……在此之前，先去给那些粮商好好赔礼。”
“我堂堂一军……”张峰一脸的不情愿，可想起自己现在就只是个普通军卒，又硬生生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项小满看他那一脸憋屈，心里可算是痛快极了，胃口好似也受到影响，端起碗就咕咚咚喝了起来。
就在此时，赫连良卿端着最后两碗药膳走了进来，恰好看到他那副吃相，不禁莞尔一笑，可再看到张峰那生无可恋的样子，笑容又微微一滞：“你怎么不吃？”
“太素……”
“别搭理他。”张峰一开口就被项小满打断，他给赫连良卿盛了一碗粥，还不忘阴阳怪气地讥讽，“人家是喝酒吃肉的命，这清粥小菜可入不了眼。”
“项瞻，你别太过分……”
“好了！怎么吃个饭也要斗嘴？”赫连良卿微微蹙眉，把药膳分别给了二人，见他们斗气似的吃了起来，无奈地摇摇头，又问项小满，“我刚才路过你的房间，看你把包袱又收拾起来了，这是准备要离开了？”
“嗯，是有这个打算。”项小满正色道，“刘闵与车昌王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这事太大，但我不知道我们该怎么应对，准备回定安问问师父。”
他微微一笑，眼中透着温情，“这边有大哥在主持，不用担心，我也有半年没见师父了，趁此机会多陪他几天，尽尽孝道。”
“我也回去。”张峰立即开口，“你把我的主将给撸了，我留在这也是丢人现眼。”
“不用你说，你以后再也没机会单独执掌一地了！”项小满听见张峰说话就来气，“另外，你少给我装模作样，他谢明微不还是一口一个将军叫着你呢？哼，我倒是没看出来，你在他们心中的威望倒是挺高的。”
张峰一听，刚才那股憋屈感顿时烟消云散，一脸得意地笑道：“那是，谁让我智谋超群，勇冠三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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