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隆的话虽然狠厉,却没有吓住吴忌。他抱了抱拳,说道:“徐总管,殿下先前有言:「若父皇召见,可抬榻而行,孤宁死不负社稷。」
徐隆眉头紧锁,看看吴忌,又看看太子,半晌才咬牙道:“……好,既如此,便依太子所言!”
皇帝让他来“请”太子,他就必须把太子“请”去,至于人是活蹦乱跳,还是只剩半口气,那都不归他管。
不消片刻,吴忌便让四名侍卫抬来一个卧榻,小心翼翼地将萧庭安放上去,随即抬着他,晃晃悠悠出了东宫。
许是感受到了摇晃,又或是该醒了,榻上的萧庭安缓缓睁开了眼,他望着天空,能感觉到徐隆就走在轿边,因为那呼吸声太过急促。
“徐总管。”他忽然开口,声音宛若风中残烛。
徐隆吓了一跳,连忙弯腰凑近:“殿下,您醒了?”
萧庭安嘴角牵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孤这身子不争气,若真有个三长两短,还望徐总管替孤告诉父皇,孤尽力了。”
徐隆浑身一僵,这话说得轻飘飘,却比一根毒刺还要狠。身为人父,把儿子逼成这样,若让百姓知道了,指不定怎么戳皇帝的脊梁骨呢。
他年近六旬,自幼长在襄王府,从萧执出生,便侍奉在旁,经历两代帝王,见多了父子相残的戏码,可眼前这位太子,不过十八岁,手腕却老辣得让他都后背发凉。
“殿下莫要说胡话,”他干巴巴地劝慰,“太医说了,您只是劳累过度,静养几日便好。”
萧庭安重新闭上眼,徐隆见状,也不再多言,只催促着加快速度,一行人脚下生风,穿廊过门,疾步往皇宫深处而去。
正德殿上,众臣仍是议论纷纷,御史台的老臣们说得唾沫横飞,六部尚书也梗着脖子,一副忠臣死谏的模样。
萧执却是端坐龙椅,听着他们吵吵嚷嚷,眼睛微合,面上看不出喜怒。
便在此时,殿外禁军的唱喏声响起:“太子殿下到——!”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殿门,只见一张卧榻被四名侍卫缓缓抬入,徐隆与吴忌一左一右守在两旁。
卧榻被放在大殿中央,满殿顿时死寂。
有几名御史台的老臣张了张嘴,下意识晃了晃袖袍,那原本用来另外弹劾太子的奏疏,此刻捏在手里,却像块烫手的火炭。
兵部尚书更是连头都不敢抬,他刚才还参太子「派侍卫驰马出城,图谋不轨」,可眼前太子这模样,分明是随时会断气的病秧子,哪还有精力行什么不轨之举。
“父皇……”萧庭安挣扎着要起身行礼,却被徐隆一把按住。
“殿下莫动!”徐隆脸色铁青,一半是演的,一半是真被吓住了,他抢步上前,在御阶前跪下,“启禀陛下,太子昨夜呕血昏迷,刚刚苏醒。”
萧执眼睛微眯,放在龙椅扶手上的指节无声收紧,他盯着榻上的儿子,眼底掠过一丝惊疑,这病容不似作伪,可偏偏来得太巧,巧得像一把精准刺入朝局要害的匕首。
“去传太医。”他不冷不淡地说道。
徐隆领命离开,萧执便也起来,来到卧榻前,盯着萧庭安的脸端详许久,才轻声叫道:“太子,你可听得见朕说话?”
萧庭安的眼睫颤了颤,缓缓睁开条缝,目光涣散,好半天才聚焦到皇帝脸上。
“父皇……”他动了动唇,声音细若游丝,“儿臣无能,未能为父皇分忧,反让父皇……”
话未说完,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得整个卧榻都在晃,一旁的吴忌连忙掏出帕子,放在萧庭安的嘴边,拿开时,雪白的帕子上赫然一滩暗红。
殿内骤然响起一片低低的抽气声,就连吴忌都是满脸惊恐。
“庭安!”皇帝觉察到吴忌神色,也有些慌了,俯下身,抓住太子的手腕,“别说话,好好躺着,太医很快就来!”
徐隆的速度很快,皇帝话音未落,他已疾步走进殿来,太医院两名院判,以及专管东宫的三名医官都到了,一路小跑着跟在他后头,额角全是汗,尤其是后三者,满眼都是惊慌,太子若真有个闪失,他们的脑袋也保不住。
“陛下……”
“快,给太子诊治!”
萧执抬手打断徐隆见礼,扫视几名太医,那名年老的院判连忙上前为萧庭安把脉,三指悬于腕上,只觉指下脉跳如断弦之弓,时隐时迸,似再紧半分便要铮然崩裂。
他额汗滚到睫毛,却不敢抬袖去擦,低声颤道:“陛下,脉势忽微忽暴,如丝引千钧,再断一次,便无续弦之望,此乃气血两亏,肝火郁结于心,已是积劳成疾、病入五脏之象,若再不好好调养,恐有性命之虞。”
语毕,另一名院判也开始诊脉,萧执却已等不及听他再说,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他虽不懂医术,却也明白「性命之虞」四个字的分量,再看榻上那毫无血色的苍白面容,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的温润如玉?分明是风中残烛,一吹即灭。
群臣中一名年轻御史小声嘀咕:“太子若薨,我等岂非弑君之臣?”
刚一出声,又被一名老御史瞪回,颔首低眉,不敢再言语。
皇帝没有听见他说什么,此时已经将目光投向跪着的三个太医:“你们就是专管东宫的吧?来人,把这三个废物,给朕拉出去砍了!”
三人同时身子一颤,叩头不止,连连求饶。
殿外侍卫已经进来,眼看就要将他们拉走时,萧庭安突然再次开口:“父皇,且慢!”
萧执猛地扭头:“太子,你怎么样?”
“父皇!”萧庭安想要撑着榻沿坐起,却只撑起半个身子,便无力地倒回去,喘息愈发急促,“此事……不怪太医,是儿臣……见谣言……愈演愈烈,怕落个办事不利……还把自己……急出病的名声,因此才……未在病初之时,请太医诊治……”
他每说几个字,便要停顿一下,仿佛下一刻就会断气。
“儿臣……已让侍卫去查……谣言源头……半月内……必给父皇一个交代……只是……儿臣恐怕……等不到那时了……”
他望向萧执,眸子里满是血丝,却透着一股奇异的清明,“若儿臣不幸……还请父皇……莫要迁怒东宫上下……他们……只是奉命行事……”
这话说得情真意切,又处处是漏洞。
萧执听出来了,却不能揭穿,众目睽睽之下,一个为父皇分忧而累到呕血的太子,若再被责罚,那民心、臣心,就真要乱了。
他凝视着萧庭安,仿佛能从那张乌青的嘴里听到:看啊父皇,您要止谣,儿臣想方设法去止;您要威严,儿臣拼了这条命给您;若儿臣死了,这「逼死亲子」的骂名,您扛不扛得起?
喜欢大召荣耀请大家收藏:(m.bokandushu.com)大召荣耀博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