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远面前是一片极为熟悉的景色。
漫山桃花化为一片绚丽的粉色烟霞，五棵依偎在一起的桃树之下，宫远看着对面的慎算真人，彼此眼中皆有茫然之色。
这里是算道峰，是他们的家。
“怎么会……”
慎算真人喃喃开口，老者下意识去摸袖子里面的龟甲，却手中一空。
老者脸上的表情一僵。
他怎么忘了，玄天龟甲早在方才最后起卦的时候便碎裂了。
想到这里，老者缓缓抬手在自己眼前虚晃了一下。
刹那之间，慎算真人眼中景色镀上了一层金色的流光，无数气机缠绕在一起的金色河流从算道峰头顶流淌而过，最后截断在玄灵峰前山。
“师尊……”
宫远看着头顶那条金色的气机河流，声音沙哑颤抖：
“原来这一线生机，一直就在玄煌宗之中吗？”
慎算真人没有回应宫远，老者心中隐隐出现了一个猜想，老者嘴唇微微颤抖。藏在青色广袖之下的手不断掐算着。
今夕是何年……
今夕是何年？
今夕是何年！
今夕……
二十三年前，下界南域初春。
心头答案浮现的一瞬间，慎算真人瘦弱的身体狠狠一抖。老者看向身边的宫远，一双略显浑浊的眸中满是讶异。
“二十三年前，南域初春，雪初霁。”
宫远与慎算真人心意相通，在老者说话的一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指向。
二十三年前的初春，玄煌宗一片祥和，只出了一件大事。
他那总是在外面乱跑，颇为不省心的五师叔灵元真人，从外面捡回了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子做他的开门弟子。
那是薛岚。
青年定定看着那在玄灵峰前山断绝的气机河流，看着慎算真人轻轻开口：
“师尊，怎么会是她呢？”
青年还不知道薛岚的真实身份，在宫远的眼中，薛岚还是十数年之前他离开宗门时的那个小姑娘。
心灵手巧，脾气有些古怪。
十数年过去，虽然薛岚如今修为定是有所长进，但是怎么能是她呢？
青年看着慎算真人，语气之中满是痛意：
“师尊，我们去前面看看好吗？”
未见全貌之时，他实在是不愿意相信。
元明界的一线生机可以是一件天地重宝，可以是一块洞天福地……
但是它怎么能是一个人。
还是一个修行至此不足五十年的孩子。
宫远不相信，但是慎算真人知道不会有错了。
从千年之前归来的狼君大人，就是那他和宫远追寻了许久的一线生机。
一切似乎都在情理之中。
老者缓缓向玄灵峰前山飞去，半途之中发出一声潇洒苦笑。
探命者受命数所戏弄。
灯下影自重，蒙蔽他师徒二人十数年。
玄灵峰的前山很热闹，很多弟子围着最中间的台子看热闹。越过重重叠叠的人影。慎算真人看见了鹤发童颜的灵元子。看见了怒发冲冠的道玄子。
看见了忧心忡忡的竹韵道君和面露不耐的空明子。
还有一片躲藏在灵元子身后的浅灰色衣角。
“远儿。”
慎算真人轻轻叫了一声跟上来的宫远，语气说不出的坚定温柔。
“当年，你竹韵道君让我为那孩子测算命数，我给了她十六个字的批命。”
“命火已灭，此生多舛。”
“心思诡谲，魔念易生。”
老者的声音之中带上了些许沙哑：
“我当时就奇怪，一个小孩子，怎么会有这样的命格。”
“有这样命格的孩子，该怎么好好长大？”
宫远听出了慎算真人语气之中的哭腔，青年没有说话，只是如儿时一般，轻轻捏住了师尊垂下来的广袖。
“她已经好好长大了。”青年开口，似乎是害怕慎算真人听不清楚，又认认真真重复了一遍：
“她已经好好长大了。”
“是啊！”
青衣老者感叹了一句，随后缓缓走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此方天地好似在阻挡慎算真人的脚步。似乎自己能让两人看一眼自己拼命测算出来的卦象已是恩赐，其余之事想都不要想。
但是慎算真人步履坚定无比。
老者扛着那无形的阻力往前走，每一步都是艰难万分，空气之中恍若有千万片利刃落在他的身上，将血肉一片片剔除。
但是老者毫不退缩。
耳边传来竹韵道君温婉的声音：
“师兄你来了，你快看看这个孩子。”
似乎是被竹韵道君的声音提醒到，一直躲藏在灵元子身后的那个小小的身影缓缓探出一个脑袋，漆黑如古井的眸子看向慎算真人的方向。
然后她走向了慎算真人的方向。
灵元子看见自己才收了不久的暴躁小弟子一看见慎算真人就跑过去了，心中十分不平衡，直接大声嚷嚷：
“为什么慎算师兄总是比我受人欢迎。”
收获了起于几位峰主的一致白眼。
耳边传来灵元子撒泼打滚的响动，慎算真人却是定定看着向自己走来的灰衣小女孩。
刚到玄煌宗的薛岚也是漂亮的，白嫩的脸蛋配上乌黑圆润的杏眸，看上去格外惹人怜爱。
但是这孩子眼里没有一丝神采。
“你别往前走了。”
脑海中小女孩的声音稚嫩又冷漠。
“再往前走你会死的。”
慎算真人心想，这和记忆中的不一样。
记忆中的薛岚没有走过来说这些话，自己也不是强弩之末。
在这片空间之中，一切的修改都是被允许的。
于是老者笑着看向小小的薛岚，对着小女孩伸出手开口：
“这世界上的死路，总是要有人去走的。”
老者牵着小女孩往道玄子他们的方向走去，路上来自此方天地的阻力越来越小。
慎算真人看了一眼小薛岚，知道是毛茸茸的狼君大人在帮他。
“我方才为这孩子测了命。”老者当着众位峰主的面在薛岚眉心轻轻一点。
“尔等所言皆为虚妄。这孩子命格很好。”
灵元子当即大笑起来，拍手问道：
“什么命格？”
慎算真人看着小薛岚乌黑的眸子，指尖缠绕一缕气机在半空之中边写边念，掷地有声：
“所行皆成，所念皆予。”
“身似蜉蝣，生如长春。”
脑海中小女孩声音之中带着微微的惊讶：
“你在撒谎。”
周围的时间在一瞬间静止下来，慎算真人蹲下看着那张稚嫩冷漠的小脸。
“是在撒谎，也是礼物。”
“狼君大……不对……”老者温柔笑着，指尖金色气机全部落在小姑娘身上：
“岚岚……”
“这是师伯给你的，最后的礼物。”
岁桃敛春意，枯木蕴新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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