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年轻人的揶揄，权灵华浑然不觉。
修长生法，做人上人，本就是天经地义。
而且他私以为，方才那番慷慨陈词若由个贫苦人说也就罢了，唯独从无功无德而位高权重的小杨公嘴里听见，尤显膈耳。
杨培风正色道：“灵华仙人，汝口口声声我逆天而行。可事到如今，您真的应天受命了么？”
“看来杨公另有说法？”权灵华总觉对方话里有话。
杨培风遂解释道：“去年我与沧渊大妖交手后，三魂出舍、气海枯竭，仅凭最后一点点微弱魂光，被余晖吸引着倒在海中。”
“沧渊隔绝南渊桐洲与北镜云洲，其宽广深邃，你应知晓。可本该葬身鱼腹的杨某人，非但活了下来，更是不药而愈。”
“然后有意思的来了。沈隗死，我有了寻仇西洲的借口；乐嘉郡梁氏罪恶滔天，我有了对抗天宫、梁国的大义；上三清山，我成功跻身天心境，有了与虎谋皮的实力。而且，我又恰好得到两位前辈垂青，使我万般狂悖，而同出自三清山的覃情、鄢北风，实在不方便对我痛下杀手。哈哈，不急的，诸如此类的恰好，还有很多。”
“老皇帝恰好信任我，下旨我承袭公爵位持节瓦山，有了入局的名义；望月涯，我恰好撞进一段岁月长河，观摩一位前辈移星换斗，通了百窍；然后我恰好有一柄太华剑，与桃源覃氏、太华殿有了牵扯；最后，我恰好对‘不归’统领的恩师，有过大恩，使他不遗余力地助我一臂之力。而后我总齐虞军各部，包括伏杀陈词，不过水到渠成。”
“听到这里，敢问灵华仙人，您是否仍觉自己应天受命？”杨培风说着，慢悠悠伸手指了指天，复讥笑道：“或者，瞒天过海了？”
权灵华脸色一阵阵发白，倘若对方所言不虚，那就……太可怕。
自己所作所为，莫非真的招致天意厌恶么？
他顺着年轻人的手指，抬头望向无边无际的苍穹，怔然不语。
杨培风忽问道：“想明白了？”
权灵华叹息一声，脸色认真，反问道：“依你之见，本座会输？”
“你问我啊？”杨培风笑意愈发地浓，缓缓答道：“你是大术师，术宗也好，宗术也罢，你比我厉害的多。但自从踏进桐洲起，你就只能靠自己，靠自己与天斗。你费尽心机都算不出的东西，天老爷主动送给我。为何？因你西洲贪得无厌！欲成大事者必经磨难。可你们却偏偏剑走偏锋，先暗戳戳交易好，使九洲很多十一境放弃大会。这还不够，你们仍不知过犹不及，与多方势力媾和。这还了得？于是因缘际会，杨某人走到这里，给你补上最后一劫。”
权灵华渐渐收回视线，很多事想通了，并非无法接受，“得与失一念间，总有代价。本座已割舍太多！瓦山夺魁势在必得，谁也改变不了。杨公，你很不错。但凭这些，凭天意，胜不了我。到此为止吧。”
天又如何？
他若腿软一丝，就不是敢连斩两境的权灵华，就不是久负盛名的……灵华仙人！
杨培风坦言道：“你当然稳操胜券，因本公所求亦不在于瓦山夺魁，你欺天的代价，更不在于败给我这小辈。”
堂堂灵华仙人，输给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合“天意”，却不合“道”。
“道”是什么？
“道”在“天”之上，是一切万物之规则，是弱不能胜强的绝对。
杨培风修道，从心，但要他拱手认输，那就得打过再说。
“我还有最后一剑，斗胆在灵华仙人面前献个丑，之后便由得你夺魁瓦山。毕竟太早结束，吾亦颜面无光不是？”
“来！”
杨培风伸手一招，就见“寒露”破开风雪而至。
权灵华大笑道：“不胜荣幸。”
之前的厮杀，杨培风使太华剑承载“天时”，以戒刀听蝉攫取“地利”。而最后平平无奇的一柄凡剑，又又恰好，只沾个“人”字。
没有“人和”，只是“人”，也就是他自己。
仙神以香火为食，是为人之愿力。
此非扶风城，正常情况下他得不到任何愿力。
杨培风轻轻哈出大口热气，极寒的冷空中一团白雾升腾，短暂遮挡住两人交汇的目光。
光影忽动，在那团白雾彻底消散前，锋芒毕露的长剑，已经朝权灵华当头斩下。
后者上撩一剑招架住后，面露惶恐，侧身翻滚的同时，竟于慌忙中变招，反手扫出。接着，他手腕处就感受到震动，“叮”的一声，年轻人早有预料。冷风逼至后颈，他来不及吃惊，急忙一个纵身抽离。
“叮叮当当”的剑刃碰撞声回荡在这方天地。
他二人渐斗至八十余招，凡有出剑，另一人必先有预料、必有回应，配合的相得益彰。
不像厮杀，更似演练。
权灵华两眼放光，简直不要太吃惊。
当然，他并非吃惊年轻人剑术玄妙。而是打得多时，僵持不下，对方神色毫无变化，仍旧……心如止水。
杨培风杀至，一如既往地气定神闲。
权灵华暗自掐诀，且战且退。
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茫茫风雪中，剑气丛生，两人不断腾挪方位。
突然，杨培风好似心有浮躁，剑随心走，贪功冒进刺向权灵华下丹，而空出大半个自己在其锋芒下毫无防备。
静候多时的权灵华，抓住这一瞬息之变，倾力斩出。无非以伤换命尔！大感不妙的杨培风抽剑横挡，这一下更令权灵华啼笑皆非。又战又退，心念不一，终究高看了他几眼。
杨培风被劈翻在地。
剑客对决，生死往往都在不经意间尘埃落定。
然而就在权灵华正欲乘胜追击时，“唰”的一声，一柄利剑，自他下颚打入，并穿颅而过！
杨培风方才缓慢转身，把剑一抽，尸体被拖拽跪倒。滚烫的鲜血大片溅出，染红了漫天风雪。
这时，他极具挑衅的目光遥遥眺望出去。握剑猛斩。
久负盛名的灵华仙人，身首异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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