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仪式，仅剩一天。
对于特提斯而言，这只是无数个又一个三月六日。
就像以往的每个三月六日那样，理应也像是以往的每一天。
但今天是距离仪式之日前的最后一天，是无数人心中仅存的最后希望。
只要等到明天的黎明到来，当圣女再一次踏上那透明的苍穹之阶，就一定能再度唤来金月，为特提斯驱散噩兆的潮汐，带来又一轮充满希望的五年。
特提斯城外的世界早已被噩兆彻底吞噬，放眼望去那银色的潮汐将视线所及之处尽数吞没，留下的仅有无意义的空白。
人们所祈祷的从来都只不过是一场谎言。
而圣城会继续维持这个谎言，直至那最后的黎明到来。
人们愿意相信，那么就去相信吧。
相信也同样是一种希望。
无人知晓，或许特提斯再也没有下一个五年，这便是终末前的最后一天。
又或许人们早已知晓，却仍旧不愿相信这一天真的会轮到自己头上，于是便望着那苍穹阶梯进行着自欺欺人。
圣城的神官们仍在为人们描述明日的未来，讲述着圣女登阶之日银月将会退散，曙光将会降临。
“那...什么是曙光呀？”
有稚嫩的孩童睁着大大的眼睛询问，那充满童真的话语令所有人都为之沉默。
是啊，曙光是什么呢。
特提斯，从来只有月光。
“曙光是特提斯的未来，”神官蹲下身，温柔的抚摸着孩童的脑袋，“会照亮黑暗，带来光明。”
圣城的教典内总是充满光明，可神官们也从未亲眼见证何为曙光。
就算是最温柔的金月，也只是月光。
“曙光啊...”
酒馆的老板擦着玻璃杯，杯壁倒映出苍老的脸庞，“我爷爷的爷爷曾经说过，那是一种金色的光。”
明知明日就是世界末日，依旧有那么一群人聚集在酒馆，听着老板的话哄笑起来。
“老约翰，你又喝醉了吧！”
“金色的光，那不就是金月吗？”
老约翰并未进行反驳，而是愣愣的望着窗外，“不...那不一样，”那苍老的声音如同叹息。
“据说，那是会让人看到后流泪的光。”
“流泪的光？”
酒馆里的哄笑声渐渐低了下去，手中握着酒杯的人们也纷纷陷入了沉思，他们都在思考，到底是怎样的光才能让人流泪。
是温暖还是炽热？会像蓝月那般令人感到平凡的幸福，还是如金月般神圣？
有被父亲抱着的小男孩张开双手说：“那光一定是很烫很烫，像是能把手掌烧穿...但还是会忍不住伸手去碰一下。”
酒馆内人们感慨过去，回忆那些难忘的是瞬间，那珍贵的月亮泪如同不要钱般盛满了每个人的酒杯。
“敬明天！”
“敬特提斯的未来！”
“也敬我们的圣女大人！”
透明的酒杯碰撞，金色般的月亮泪飞溅，人们的笑声里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
角落的吟游诗人拨动琴弦，哼起一首特提斯古老的歌谣，歌声很轻却让整个酒馆都渐渐安静下来。
若明日无光。
便成为自己的光。
若世界终将沉没。
我们曾燃烧如金月。
人们安静聆听，而后轻声跟唱，没人去问若是没有明日，他们又该如何。
他们只是继续喝着、笑着、唱着，仿佛这场宴会永远不会结束。
仿佛这个世界，还会拥有无数个光辉无限的明天。
“能从街边免费领取月亮泪，真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呢，”窗边银白长发的少女露出一抹浅笑，视线望向更远处的尽头。
终于这一天还会到来。
她收回视线，低头看向手里小巧精致的笔记本，上面列着一条又一条未完成的心愿，而如今，绝大多数都被轻巧的黑线划去。
?和安明共度烛光晚餐。
?和安明一起漫步在海边。
?和安明看特提斯最早的月出。
?和安明......
几乎全部的心愿都是与安明一起，简单的、荒唐的、微不足道的，甚至是临时起意的愿望都被认真记录，再带着幸福与甜蜜轻轻划去。
唯独还剩下第一个心愿没能完成，艾妮微微抿着唇，看向那最开始写下的第一个愿望：
听安明说“我爱你”（未完成）。
艾妮微微抿唇，指尖抚过那行字迹。
安明总是用行动代替言语，而艾妮也绝不会去怀疑安明对她的爱...只是，那句话他从未说出口。
从来没有亲口对她说过：“我爱你。”
留给艾妮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但她已经很满足了，有些爱并不需要说出口。
能够遇到安明，能与安明度过如此幸福的五年，遗憾真的还有很多，但...现在的她能做到笑着离开了。
“你拿了这么多？”
从屋外刚刚回来的安明就看到窗台下摆放着一排月亮泪，要知道在今天以前，月亮泪都还是特提斯最稀少的酒，每瓶都能卖出恐怖的价格。
艾妮转过头，银白的长发被晚风轻轻吹拂。
少女的眼眸微亮，唇角勾起一抹温柔的弧度，“好不容易可以免费喝，就当作是送别酒啦。”
她说的轻巧，像是根本没把明日的仪式放在心上。
说没有害怕是自欺欺人，但比起害怕，艾妮更不愿意让安明担心。
既然那是她的命运，那么就前行吧。
走到特提斯、世界的尽头，去用这双眼睛，去亲眼见证属于她的结局。
“艾妮。”
“嗯？干嘛这么严肃，”艾妮眼底浮现出很多情绪，在最初醒来的时刻，那时的她也不曾想到会有这样的未来吧。
如果没有情绪就不会悲伤，也就不会去懂得爱。
可她从未后悔。
这是不会后悔的选择。
安明握住艾妮的手，望着她那依然澄澈如初遇时那般的眼眸，瞳孔中倒映出历经十年风霜不再少年的脸庞。
如果人的一生不过数十载。
那么他来到这个世界，一定是为了与艾妮相遇。
月亮泪晶莹如黄金之水，顺着喉咙饮下，便会驱散一切不安与恐慌。
银月之下，酒馆的人们彻夜未眠，有人哼着跑调的歌谣对月亮举杯，靠在窗旁的人们注视着那轮银月，圣城的卫士依旧坚守在岗位。
哪怕世界终结，可有些东西也不会改变。
在那不存在的黎明到来前，安明倒伏在桌前，艾妮安静的注视着杯中荡漾的月亮泪。
“对不起，安明。”
指尖轻轻抚过安明的脸颊，深深的凝望着这绝不会忘记的脸庞。
她撒了一个谎。
月亮泪其实是她为人们准备的礼物，而给安明的那杯，加了许多宁神的药草。
谎言终会破碎，但至少在今晚...
就让今晚的幸福延续到之后的每个梦境。
愿所有未能兑现的承诺，都化作梦中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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