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瑚斟酌着词句,缓缓道:“奴婢想,青福晋天真烂漫,景仁宫娘娘禁足不出,二人恐怕都是难以自己找到毒药的,更别提害了自己了。”
“若说宫中与景仁宫娘娘旧怨最深的,当属太后,更别提奴婢是亲眼瞧着青福晋是从永寿宫被人送去了景仁宫的了,这……”
皇帝不耐烦地打断了她:“自是太后容不下景仁宫娘娘,乳母觉得景仁宫娘娘以死赎罪的话有几分可信?”
毓瑚抿了抿唇,犹豫道:“奴婢想着,景仁宫娘娘心狠手辣,还曾谋害过皇上,若说她禁足了几个年头就洗心革面了,奴婢也不敢尽信。”
按着景仁宫娘娘的指点,她不能全然帮着景仁宫娘娘说话,在皇帝面前露出了马脚。
自己越是公正,越是只站队皇帝一人,皇帝越是相信自己的话里全无私心,一心为他,才会越听得进去自己的话。
“只是如今太后娘娘势大,又如此容不得景仁宫娘娘,景仁宫娘娘除了死,也没有什么旁的办法。许是景仁宫娘娘走投无路之下,实在不愿意死得如此憋屈,这才一心帮着皇上扳倒了太后娘娘。即使借皇上的手除去她自己的仇敌,也是能让皇上师出有名,帮着皇上。”
“乌拉那拉氏家的男人不争气,如今青樱侧福晋已逝,景仁宫娘娘不帮扶着皇上,还能指着谁拉拔拉拔乌拉那拉氏呢?若是太后一家独大,兴许就跟迁怒青樱侧福晋一般迁怒到了乌拉那拉氏的头上,那景仁宫娘娘只怕九泉之下也难闭上眼睛了。”
皇帝微微颔首。这话在理,景仁宫娘娘为着利益的确会如此做。
可这话听在皇帝的耳朵里,却又未必那么顺耳了。
毓瑚蹙着眉头做出深思的样子,余光留意着皇帝的神色,缓缓道:“可奴婢私心想着,景仁宫娘娘瞧着皇上这样优秀,是紫微星下世,这样舍我其谁地登临帝位,恐怕景仁宫娘娘的后悔之言也并非是说说而已,而是发自真心的。”
“若是当年景仁宫娘娘能够慧眼识珠,将您收为养子,那如今她便是独一无二的皇太后了。而她择了您做养子,自然也就不会被三阿哥带累,那青樱侧福晋就是您的嫡福晋了。”
“乌拉那拉氏出了一位太后、一位皇后,那又该是如何的煊赫繁盛。景仁宫娘娘只要想想自己的一念之差就错过了这么多,恐怕肠子也该悔断了。”
皇帝沉吟道:“如此说来倒也有道理。”
他一哂,“真心假意倒也无妨,只要有用就是了。”
“皇上说的是,”毓瑚给皇帝指着信笺的末尾,那些话是景仁宫娘娘请求皇帝的宽宥,请求皇帝看在青樱的份儿上对乌拉那拉氏稍加看顾,多看顾青樱年幼的弟弟妹妹,缓缓道:“皇上,景仁宫娘娘指望着您能从太后手中庇佑乌拉那拉氏,自然是一心盼着皇上好的。”
皇帝喃喃道:“有所求就好,有所求才是好事儿。”
有所求,也就等于有了软肋和把柄供人纳妾。若是如太后一般滴水不漏,无欲无求,皇帝反倒要害怕了。
皇帝此时是真的有些痛惜景仁宫娘娘服毒了,景仁宫娘娘比他想得更加好用,也更加痛恨纽祜禄氏,实在是一枚好用的棋子。
二人鹬蚌相争,自己才能渔翁得利。
皇帝静默了一瞬,令毓瑚传话给吴书来,让吴书来亲自带着太医齐汝往景仁宫去问诊,不许旁人跟着。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皆不许说。
毓瑚走到门口传话,略微松了一口气。
皇帝肯派太医去救,景仁宫娘娘的计划已经成了一半。
她也是到了现在才终于瞧明白,景仁宫娘娘这是拿她自己的性命做赌,做下了两手准备。
若是景仁宫娘娘被救活了,有太后这个心腹大患在,已经消除了不少皇帝芥蒂的她转而成为了皇帝的可用之人。依着皇帝如今的态度,恐怕会将她抬举成母后皇太后来制衡太后。
两人一个占着名位和皇帝的拉偏架,一个握着权势和与皇后、嫡出阿哥的亲近,说是分庭抗礼也不为过。
若是景仁宫娘娘真就此丧命,那太后更逃不开逼杀乌拉那拉氏姑侄的罪名,皇帝对太后的忌惮和防备之心更会到达巅峰,定会以此为把柄必定会挟制太后,轻则逼着太后放下手中的权势,幽居深宫,形如软禁,重则株连到整个纽祜禄氏身上。
而乌拉那拉氏则不然,皇帝会记着乌拉那拉氏为他拉下来太后的好。皇帝心中青梅竹马的青樱格格又被景仁宫娘娘再度美化了,成为一个盛年早折的深情嫔妃,恐怕会在皇帝心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而死者不会犯错的,只会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成为帝王的心中朱砂痣,掌上白月光。
如此,景仁宫娘娘就能最大限度地为乌拉那拉氏铺了路。
就如景仁宫娘娘的“绝笔信”中都不忘着重提起的青樱侧福晋的弟弟妹妹,乌拉那拉家中还有一位年纪尚小的二小姐呢。待这位二小姐长成了,借着姑姑和姐姐的光,说不得宫里又要多一位出身于乌拉那拉氏的贵女了。
皇后会被太后带累吃多大的亏,这位贵女就能借着景仁宫娘娘和青樱侧福晋的光受多少的宠。
景仁宫娘娘禁足多年,后宫尽在太后手中,她却依旧能绝地翻盘,将形势陡然逆转至此,这如何不叫毓瑚叹为观止又心惊肉跳呢。
景仁宫娘娘不是省油的灯,可将这样的景仁宫娘娘斗倒了的太后难道就是什么等闲之辈么?
哪怕太后这次真在景仁宫娘娘手里吃了大亏,恐怕也不会一蹶不振,反而会振作精神,好好与景仁宫娘娘龙争虎斗一番,一决高下。
到时候后宫如战场,两位主子娘娘阎王打架,恐怕免不了下面的小鬼遭殃。她这样被景仁宫娘娘捏在手里的人,难道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吗?
想到这个关节,毓瑚难免心里打鼓。而叫她心生不安的还不光是自己,还有——
毓瑚吩咐完吴书来,阖上门转过身,也就没有注意到门口那个护送她来的小侍卫抬起头来,冲着这边若有所思的一眼。
她的目光只落到了双肘搭在膝盖上,不知在沉思些什么的帝王身上。
毓瑚的心中忧虑,皇上想看太后娘娘和景仁宫娘娘两败俱伤,自己好坐收渔翁之利,可依着这两位娘娘的本事,皇上真的压制得住么?
皇上幼时不为先帝看中,景仁宫娘娘从不将他放在眼中,更别提蓄意对付他了。待皇上开始崭露头角,景仁宫娘娘头一次下手就是快狠准地要彻底毁了皇上的身子。之后不及她再动手,皇上已经得了太后娘娘的庇佑,景仁宫娘娘再没有对皇上下手的机会。
说起来,皇上真正见识景仁宫娘娘的手段也只那一回,更不曾被太后娘娘针对过,恐怕还不够了解两位娘娘的手段和破坏力。
两位娘娘相争,难免以宫妃为棋,以皇嗣为刃,可宫妃也好,皇嗣也好,伤的都是皇上的妻妾儿女啊。
若太后娘娘真对皇上灰心丧气,铁了心地对付皇上,皇上又斗得过吗?皇上还能指望谁呢?难道还指望景仁宫娘娘肯真心实意地帮着他不成吗?
事情做成之前,毓瑚只盼着如何将事情做成,如何照着景仁宫娘娘的意思派去太医救人,可如今做到了,却又想起以后的日子来了,心中难免瑟瑟。
若是景仁宫娘娘斗输了,她作为暗线定会被太后娘娘清算。
可就算景仁宫娘娘斗赢了,她作为棋子也未必不会在斗争之时被用来随手牺牲。
景仁宫娘娘的双赢之局,放到自己这里却是双输的场面。就是皇上,也未必能顺心遂意。
皇帝半晌不见毓瑚姑姑回来商议,一抬头,就见毓瑚驻足不前,愣愣地站在原处,看向自己的眼神既哀又怜,嘴角的弧线里藏着说不出的苦意。
皇帝眉头微锁,沉声道:“外头又出了什么乱子了?”
毓瑚勉强牵起一抹笑来,只是那笑意并非真心,也就难达眼底,只能成为一道僵在嘴边的、歪斜的刻痕。
她实在难掩苦意,可又不敢当真说出内心的忧患。她对皇帝的忧切虽是真心疼爱,但于皇帝而言,却恐怕无异于在质疑他的能力了。
毓瑚便只好道:“皇上多虑了,天子脚下,哪里会有那样多的乱子。是今夜宫中竟出现这样骇人听闻之事,又是用的毒药害人性命的,奴婢想起张嬷嬷的事儿,难免心中害怕得厉害。”
皇帝面沉如水,为景仁宫娘娘毒害时,他尚且还是个少年,才会那样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却连反抗的本事都没有。
如今他已经是皇帝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可太后的所作所为,却让他有了熟悉的无能为力的憋屈和愤懑。好像自己又回到了年少,还是那个不受先帝重视,无权无势,任人宰割的落魄皇子,死生性命都不受自己控制。
不,不,他才是一国之君,是前朝后宫唯一的主宰,没有人可以如此擅作主张,没有人可以如此放肆!
连先帝的皇后与自己宠爱的侧福晋都遭太后毒手,连自己的乳母都这样畏惧太后权势,若是自己无动于衷,不狠狠处置了太后,那将来岂非后宫只知太后而不知皇帝了!
皇帝愈发恼怒,心如擂鼓,怒声道:“朕要到景仁宫去,去叫太后,叫她去景仁宫,去看看她做下的好事!”
他猛地站起身来,眼前却一阵一阵地发黑,几乎是天旋地转了起来。
毓瑚看着皇帝的身子晃了晃,慌忙上前几步将人扶住了,连声喊道:“皇上!皇上!”
眼前跳跃着的金斑缓缓消散,耳畔尖锐的鸣声也寂静下来,皇帝紧咬牙关,半晌才缓过劲来。
伸手往额头上一摸,就是一手的汗。
皇帝急喘着气儿,深呼吸了两口才道:“朕无事,不过是被气的。”
无论是哪个皇帝,碰到这样的太后恐怕都是无法容忍的。莫说只是养母了,就是生母也不行。
他看在养育之恩上已经对太后容忍良多,不想反而助长了太后的气焰,在后宫之中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来,简直是前所未有,闻所未闻!
毓瑚关切的看着皇帝消瘦的脸庞显出的奇异的红,犹在心惊胆战,惊魂未定地劝道:“皇上,什么都没有您的龙体要紧,要不还是先请太医来给您问诊吧。”
真到了景仁宫,与太后当面锣,对面鼓地对峙,更是要消耗一番力气。皇帝近来守孝实在辛苦,暴瘦之下实在不知是否能扛得住。
皇帝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自然没有什么比他的身子更为要紧了。
皇帝却心意已定,一挥手道:“朕无事,就是有事,也是被气出来的。”
他如此年轻体壮,哪里会出什么事情?要知道心病还需心药医,待摆平了太后,他自然心病全消,龙马精神。
惦记着景仁宫娘娘现在生死未知,他又如何歇息得下?
再想想如何借此事逼着太后让权退位,困守在后宫里当一个聋子哑巴,一个彰显他孝心的吉祥物,想想从前高高在上,需要他毕恭毕敬对待的养母往后就要仰他鼻息生活,皇帝几乎有些兴奋起来了。
他迫不及待地想往景仁宫去,去获得他想要的一切。
毓瑚张了张口,叹了口气道:“皇上,景仁宫娘娘虽然生死未知,可青樱侧福晋恐怕,恐怕已经……”
她似是不忍说出来,只缓声道:“奴婢是怕青樱侧福晋冲撞了皇上,也怕皇上瞧见青樱侧福晋伤心。”
皇帝刚刚一心在权斗之上,又哪里想的起来青樱?
此刻被毓瑚提起,他才有一刻的触动。
昨日还活生生的人骤然就这样没了,皇帝脸上也划过不忍和恻然,沉声道:“青樱实在无辜,所以,朕更要与太后好好分说一番,为她寻一个公道。”
宫女鱼贯而入为皇帝洗漱更衣,毓瑚束手旁立一旁,心中胡乱想着,皇帝从前要择青樱格格做嫡福晋,为此不惜与太后对峙的时候,是那样的坚持。
如今人死如灯灰,皇帝的恻然和难过,也只有那么一瞬。
将来不晓得她这个乳母死了,又值得皇帝伤心多久呢?
《如懿传之奇迹婉婉上位记》无错的章节将持续在博看读书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博看读书!
喜欢如懿传之奇迹婉婉上位记请大家收藏:(m.bokandushu.com)如懿传之奇迹婉婉上位记博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