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忆舒在喝茶的时候，绿柳闲不住，拿了一些点心和茶水，去跟官差们套近乎了。
原本没想去的，不过看到顾京墨，绿柳却起了心思，想跟官差们打听顾家的情况。
押送犯人的官差们做的都是辛苦的差事，要盯着犯人从一个地方去往另一个地方，一路上翻山越岭，住荒郊野外，一顿热乎饭也吃不上。
如今，看到这么精致的茶水点心，又知道是仁嘉公主感念他们当差辛苦才送的，心中非常感激，因此对绿柳的询问，简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顾家啊……那可真有说头了。”
“当初流放的时候，顾家一共是九个人，包括老夫人周氏、大老爷顾明良、大夫人陈氏、三老爷顾明礼、三夫人赵氏，以及顾京墨、顾京云、顾京颂三兄弟，还有苏落葵。”
“顾家二房因为早早分家，不在流放名单里，那大小姐顾玥娇嫁给了寿王当侧妃，也逃过一劫，至于顾京墨和苏落葵的那个孩子，尚且几岁，被罚到奴籍，也免了流放。”
“流放的九个人里，那苏落葵还没走多久，便毒杀了我们几个兄弟，逃走了，剩下的顾家人里，老夫人周氏年纪大了，到禹州的时候没熬住，病死了。”
“大夫人陈氏和三夫人赵氏，两人在禹州服役的时候，被大老爷顾明良送到了监头床上，就为了少吃些苦头。”
“后来大老爷顾明良日子好过了，又嫌弃她们败坏门风，便和三老爷一起，把她们休了。两位夫人活不下去，双双上吊自杀，自此顾家便只剩男丁了。”
男丁都是要服苦役的，顾家的几个男人被分配到不同的地方，顾明良和顾京墨去了采石场，顾明礼、顾京云和顾京颂三人去了矿场。
谁曾想运气不好，矿场坍塌，死了不少人，那顾家三房的父子三人全都死在了那场矿难之下。
左右他们都是罪人，死了也不可惜，随便挖了个坑，将这些死去的犯人一起埋了，也算有个魂归之处。
至于顾明良和顾京墨父子……
就更讽刺了，顾明良是死在顾京墨手上的，究其原因，就是因为父子俩去抢一个馒头。
采石场也辛苦，一天虽说有两顿饭，但是饭菜少得可怜，根本吃不饱。
有一日顾京墨仗着自己读过书，嘴皮子溜，从旁人手中骗来一个粗粮馒头，正打算吃的时候，被顾明良看见了。
顾明良以孝道为由，逼着顾京墨将馒头给他，说他应该孝敬自己的父亲，不可吃独食。
顾京墨不愿意，两人便吵起来了，争夺推搡间，顾明良因为长期没吃饱饭，一时没站稳，摔倒在地上，头撞在石头上，血流满地，当场毙命。
至此，号称清流世家的顾家满门，如今便只剩下了顾京墨一个人。
“差役大哥，那你们这是要去哪里？”绿柳打听到了顾家的事情，便又问道。
“去南境。”差役说道，“这不，镇北王刚刚打了胜仗，朝廷正在跟南疆谈判，到时候南边要修筑防御城墙，除了宛城之外，估计还要将边境线向南推几百里。这些人犯，就是被送去修筑城墙的。”
都是犯了罪的人，又不是被牵连的无辜者，能用一条命为大安国换点城墙上的砖瓦，算他们荣幸。
绿柳打听清楚了，心满意足地回到了沈忆舒的身边，然后把顾家的事情一股脑全跟沈忆舒讲了。
沈忆舒就跟听乐子一样，也没不让她讲。
当知道顾家满门近乎死绝，只剩下顾京墨一个人的时候，她心里那一点隐秘的快意几乎要按捺不住。
最后，还是红玉总结性发言：
“活该，这都是顾家的报应，谁让他们从前作践咱们姑娘，自作自受。”
“只是好可惜，怎么就让顾京墨这贼子活着呢？他也该死才对！”绿柳丝毫不压抑自己对顾京墨的厌恶。
沈忆舒闻言，笑了笑：
“无关紧要的人，不必理会，更何况那顾京墨脚步虚浮，瘦骨嶙峋，身体亏损严重，就算现在不死，也活不了多久了。”
至此，顾家那些人都跟沈忆舒再无任何关系。
沈忆舒释然了，从前的一切早已经在她的记忆中远去，往后她要以更好的姿态，去迎接新的生活。
“姑娘说的是。”红玉和绿柳相视而笑。
从前在顾家的苦日子，就像是一场梦境，如今总算脱离出来了。
“好了，你们休息好没有？我们该赶路了。趁着天还没黑，早早出发，还能在日落之前赶到下一个城镇。”沈忆舒说着，站起身，朝着马车上走去。
几个丫鬟赶紧收拾了桌椅和茶具，整理妥当后，马车摇摇晃晃启程，朝着前方而去。
被押送的犯人堆里，顾京墨看着那标记着“沈”字商号的马车越来越远，眼中懊悔的情绪也就越来越浓。
他下意识跟着马车跑了几步，下意识想呼喊沈忆舒的名字，唤她回头：
“阿舒，你帮帮我，我错了……”
“从前是我鬼迷心窍，对不起你，若你肯救我这一次，往后余生我必定真心爱你、护你，一辈子只你一人，绝无二心。”
“阿舒，求你了！”
可惜，没有人理他。
那押送的官差看着他那模样，不由得一鞭子抽到他的身上，嘲讽道：
“就你这样子，还想攀上仁嘉公主？你一介罪人，怎敢如此妄想？那仁嘉公主乃是天上月，是你能肖想的吗？”
“还不滚回队伍里？再擅自脱离队伍，小心我定你一个逃役之罪！”
顾京墨本就弱不禁风，这重重地一鞭子更是让他孱弱不堪，他被打倒在地上，疼痛让他情不自禁的蜷缩着身子。
可他的目光依然看着沈忆舒马车远去的方向，眼底的痛苦和懊悔倾泻而出：
“那天上月，我原本也曾拥有过的。”
是啊，仁嘉公主是天上月，不是他能肖想的。
可最初的最初，他也曾满腹深情，三跪九叩，求得长辈允许，三媒六娉将那一轮天上月娶进府中。
到底是什么时候，一切都变了呢？
他说不清楚。
但是他知道，沈忆舒是真的永远不会原谅他了。
既然如此，那他还有什么盼头呢？
家族败落，父母皆亡，与其每日做苦役，浑浑噩噩的活着，倒不如一死了之，痛痛快快地求一个来世。
到那时，他定不会再做错选择，不会再放任自己落入这等境地。
顾京墨这念头一闪而过，他从地上起身，朝着先前挥鞭子的官差冲了过去。
那官差以为顾京墨要袭击，下意识抽出腰间的佩刀。
却见下一刻，顾京墨毫不顾忌地直直撞了上来，刀尖刺穿了他的腹部，口中喷出鲜血，瞳孔涣散。
顾京墨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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