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不回应。他甚至不抬头。他的眼中只有球与篮筐，仿佛整个世界都不重要。
直到有一天，校队公开选拔。他站在人群中，衣服上还带着洗不掉的锈斑和旧球鞋的裂纹。他的身形看起来并不突出，甚至瘦得像一根竹竿，但当他上场的那一刻，全场都安静了几秒。他持球，从三分线外起步，一个极快的变向甩开防守者，下一秒迅疾地冲刺至罚球线，起跳、后仰、出手，篮球在空中划出一道精准的抛物线，击打篮板后应声落网。
那声音仿佛不是球进的声音，而是他整个人生的一次喘息。
教练眼睛眯了眯，翻开了手中的名单，在“苏盘”两个字下画了一个圈。没人知道他是谁，没人见过他在正规比赛中出现，但他打球的方式有一种野兽般的本能，仿佛每一次奔跑都在搏命，每一次出手都带着掠夺的决绝。
他加入校队的那一年，没人对他抱任何希望。他不会配合，不擅传球，缺乏全局视野，甚至连战术板都看不懂。他就像一个不合群的异类，但他在每一次对抗训练中都以一种几近残暴的姿态完成所有动作。教练骂他不讲协作，他低头认错，但上场后依旧按自己的节奏走。他的身上仿佛有种“必须进球”的诅咒，所有防守都无法将他完全封锁，他总能找到漏洞，如同野狼钻入羊群。
最初，队友排斥他。他太孤立，总是独自训练，从不参加饭后小聚，甚至连宿舍都几乎不说话。可慢慢地，人们开始注意到，他的背影总在天未亮之前出现在球场，那个篮球像粘在他手上一样从不停歇。他的肌肉逐渐结实，小臂上浮现出纤细而凌厉的线条，眼神愈发深沉，像在盯着什么谁也看不见的目标。
一场关键比赛前夕，球队主力受伤，替补全部慌了手脚。教练沉默良久，最终叫出了苏盘的名字。
他上场时，场边的欢呼声戛然而止，人们甚至带着质疑的目光。他的对手是上一届的冠军，身高臂长、配合默契，而他孤零零一个人站在中线，呼吸平稳得像一面冷却的湖面。
第一回合，他接球即起，三分线外干拔，空心命中。第二回合，他面对两个高大防守者，一个变向穿过缝隙，将球从对方腰间拧过去，直杀篮下。第三回合，对方包夹，他不再独战，而是一个快传，将球精准送至底角，助攻队友投中。
他像变了一个人。他不再只是那个执拗的练习狂，而是学会了呼吸，学会了配合，学会了怎样让球场为他服务。
比赛后，教练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终于像个篮球运动员了。”
苏盘没有回应，只是站在球场中央，看着灯光下那颗静静转动的篮球，像看着一个无法说出口的梦。
他知道自己还远未到顶点。他还没有力量扣篮，还不能全场统治比赛，他的步伐还会在疲惫中凌乱，传球还缺乏变化。他像一把未磨尽的刀，锋利但尚未致命。他甚至还无法把每一个动作都稳定下来，仍需在夜里对着镜子重复着上篮时的肘部角度、突破时的第一步切入方向。
可他不急。他等得起。
他知道篮球不会辜负一个认真对待它的人。他相信，只要不停地练、不停地磨，不管前面是风是雨，是冷嘲是热讽，总有一天，他会站在那座最明亮的球馆里，在万众瞩目下，接住那颗命运抛来的球，然后……跃起、灌篮、落地，震响所有人的耳膜和记忆。
那一刻，还未到。
“……再来一球。”他低声说，像在和自己赌气。
他已经投了上百次了，成功率还算稳定，但他始终不满意，仿佛命中本身已不是目的，而是某种通向更深层次的突破前奏。他的右手指节处早已泛红，虎口处隐隐作痛，那是长时间运球摩擦出的红肿，他却毫不在意。他的世界，只剩下这片球场，还有那一个个如梦魇般重复的动作。
今天教练开了一个小会，队里即将迎来一场重要的外校对抗赛，这一场比赛决定他们能否进入区域联赛的资格赛。主力前锋脚踝扭伤未愈，替补中锋状态极差，教练在犹豫，是该将赌注压在“刚刚崛起”的苏盘身上，还是选择一个稳妥却平庸的布阵方案。
而苏盘，决定自己先下注。
“我来扛。”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里没有激情，只有一种冷静得可怕的专注，像是一名赌徒将所有筹码压上赌桌的那一瞬。
“你确定？”教练皱着眉头看他。
苏盘没回答，只把球往身后一抛，砰地一声反弹到手里，动作干净利落，“你把我放在首发，我带你赢。”
这句话并没有多少人听见，只有站在一旁的队长轻轻地咂了咂舌头：“小子，你胆子比你球技还野。”
苏盘却没有回嘴。他不是想证明自己。他只是在赌，他从未真正地在正式大赛中被放手一搏地使用过，这一次，他不想再留有余地。他要一次性摊开底牌，把自己的全部都摆出来，让所有人看看，他到底有几斤几两。
第二天的训练一改往常的流程，教练临时调整了首发阵容，把苏盘排在了主攻位。
“你就是我们这场的矛，不管锋利不锋利，现在也只能你顶上。”教练拍着他的肩膀，“你别让我失望。”
苏盘点点头，面无表情，转身回到队列中。他的心却在嗡嗡作响，不是恐惧，而是压抑不住的躁动。
他不怕失败，从没怕过。怕的是那种被怀疑、被边缘、被当成临时填补空缺工具人的感觉。他要的不只是一个位置，而是一个真正属于他的舞台。这个信念从未像现在这样鲜明过。
夜晚训练结束，其他队员纷纷离场，苏盘却仍留在球馆。他脱掉球衣，光着上身站在半场正中，双脚并拢，双手抱球，低头沉默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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