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坤宫被封了。
据说，皇上面无表情地离开翊坤宫那日，里头的血腥味，足足散了大半个月，才终于散了个干净。
一日之内，皇后没了，愉妃没了。
就连已经死去许久的纯惠皇贵妃也被褫夺了封号，贬为官女子，她的尸身更是连夜被移出了妃陵。
六阿哥和四公主听闻了这件事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去求见皇上。
结果这兄妹二人不仅没见到皇上，反而还被隔空挨了一顿骂。
不仅如此，二人的身份玉牒也全都改了，一个成了已故仪嫔的儿子，一个成了已故玫嫔的女儿。
除此之外，五阿哥的出身也被修改了，他成了慧贤皇贵妃的儿子。
弘历大抵还是对这个聪慧的孩子心存一丝善念和愧疚的，因此才会给予他这样的补偿，但从此以后，他自是再与大位无缘了。
尽管身份因此水涨船高了，却也因此彻底没了夺位的希望，这对于永琪来说，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自从那日从大屏幕中知道了自己会早亡，且死亡的原因大概率和生母愉妃英勇救姐、智服朱砂脱不开关系后，从小就心思敏感的他就有些抑郁成疾了。
等到宫中的消息传来，罪人珂里叶特氏谋害皇太子的事情证据确凿后，永琪更是被气得直接呕了一口血。
他病了好几个月，在胡芸角的精心照顾下，终于渐渐好转了起来。（没了仇人，小胡可以不用再纠结报仇啦。）
也不知道是不是愉妃真的是来克他的，换了个娘之后，永琪反倒是挺过了这场漫漫死劫。
虽然依旧小病不断，但只要精心养着，想来是不会再落得个早早去世的结局了。
而在众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在辛者库的角落里，某日突然多了两个满脸都是可怖的伤疤，没有舌头，还手脚粗笨的宫女。
送她们过来的红衣公公对辛者库的负责人说：她们专门负责洗刷恭桶。
至于将来能不能接到别的干净点的活计，那就要看她们自己够不够努力了。
闻弦歌而知雅意，辛者库的管事们也很上道，一来就给那两个宫女立好了规矩——
谁先攒够79两银子，谁就能从刷恭桶的活计，上调到给贵人们浆洗衣服。
这两个宫女，年纪大，且手指粗短的名为“忿驷”（满语音译。意为：废物）；另一个看着瘦弱些的，则是名为“撒粗”（蠢货）。
这两个名字，可都是弘历亲自给她们俩起的。
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秉持了来自他亲爹给人起新名字的小爱好吧。
总之，虽然不知道她们两个人对自己的新名字满不满意，反正弘历自己是满意了。
不枉他翻遍了满语脏话词库，这才给她们精心起了两个顶顶合心意的名字！
……
这二人在初入辛者库时，忿驷是完全不干活的。
她每日就知道躺在自己的大通铺上，翻过来翻过去，一会儿翘着自己光秃秃的手指头，满脸怀念地抚摸着。
也不知道到底在抚摸些什么，反正同宿舍的其他宫女都觉得她很渗人。
一会儿呢，她又不知道找了哪里的角落坐着，然后就托着腮帮子，开始默默流泪。
有时候是在宿舍门口，有时候是在恭桶山的后面。
更多的时候，她最喜欢静坐的地方，还是宫女们浆洗衣服的水槽边。
任是谁在干活的时候，有这么个长得跟鬼一样的人盯着你看，心里都会感觉毛毛的吧？
就算是大白天的，那也一样很吓人啊！
更何况，她居然还不干活，就光看！
这就更加气人了！
一次两次的倒还好，次数多了以后，宫女们便纷纷受不了了，轮番开始上手揍人、赶人。
你别说，这么一揍，忿驷反倒觉得这些宫女们格外亲切起来。
于是她也不再每日当往宫门石了，整天翘着手指头上赶着给她们献殷勤。
只不过，因为忿驷干的活计实在是太烂了，试了几次之后，就被宫女们挥舞着捣衣锤恶狠狠地给赶跑了。
没了气味相对宜人、可以供她继续悲春伤秋的好地方，忿驷很是难过了一阵子。
那几天，她整日飘荡在辛者库的各个角落里，随机出没，再随机吓坏一个太监或者宫女。
她不干活，每天只喜欢拨弄些花儿草儿的，有时候还会尝试和别人进行交流。
等到了饭晌之后，不干活的忿驷也不担心自己没饭吃，因为她忠诚的小狗撒粗会帮她干活、帮她抢饭的。
撒粗就是这样的，宁愿饿死自己，也要给身子板比她还要健壮许多的忿驷留饭。
最开始的时候，撒粗真的干得很起劲。
虽然身处绝境，但她格外享受这种姐姐只能依靠她一个人的生活。
因此，她在心中暗暗发誓，哪怕如今二人身在脏乱差的辛者库，她也一定要努力给姐姐争上最好的一切！
直到她因为连日挨饿，还要干两份工，小身子板变得越发薄弱了以后，撒粗就开始逐渐力不从心了起来。
她的身体一虚，两人份的、刷恭桶的活就干不完。
干不完活，就代表着抢不到饭吃。
吃不到饭，却偏偏还要分出自己那份来供养忿驷。
很快，撒粗就饿成了一个轻飘飘的纸片人，走路都是一步三晃的。
往往还要熬夜加班刷恭桶。
然而，她都变成这样了，忿驷却依然好似完全看不到她的变化似的，反而依旧心安理得地吃着撒粗抢来的饭。
偶尔还要大发善心，分出一些饭食来喂蚂蚁麻雀什么的。
对，她宁愿把自己的饭分给麻雀，也不给为了她而变成这副鬼样子的撒粗。
人心都是这么一点点冷下来的。
从前撒粗的心里对忿驷含有天然的美好滤镜，再加上至少还算是衣食无忧，于是，自然只能看到忿驷的好。
可是，现在呢？
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
当自己被饿得昏过去了一次，醒来却发现该刷的恭桶一个都没少。
甚至，在她回去后，忿驷还要委屈巴巴地跟她比划着抱怨今天没有饭吃，就仿佛是在指责她出了错，没有尽到身为一个奴隶的责任的时候，撒粗才终于觉醒了过来。
——原来，有些人的心肠，真的是永远也捂不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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