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半城的动作之快，有些出乎张小白的意料。
第二天中午，对方就托人传话，想跟自己在离轧钢厂不远的茶楼叙话。
因为离得不远，张小白跟大队长打了招呼，迈开长腿直奔对方指定的地点。
说是茶楼，其实就是个卖茉莉花、高沫的茶叶铺。
只不过铺面是人家娄半城的，借个地方谈话而已。
瞅了瞅对方这架势，一进门不管什么合营不合营的，就把门封上了。
而且时至今天，依然有私车随行，茶叶铺老板给自己引路。
以前多半也是个大掌柜、家生子什么的。
见此情景，张小白就知道，对方根本没意识到如今事态已经发展到了何种地步。
当然，也有可能是有些人默契的阻挡了，这帮资本家看向外界的视线。
左右瞅了瞅，确定没人监视这里，张小白这才安心上了楼。
“张小子，你怎么现在才来？”
“呃，嫂子，总得让我吃口饭吧？”
张小白扫了一眼坐在娄半城跟前的娄晓娥，心道昨晚你可不是这样子的。
这会儿还拿起刁蛮任性额大小姐架子了？
随口解释了一句，张小白跟桌前静坐如钟，一副退休老干部派头的娄半城打了个招呼。
虽然对方现在落魄了，但那也分对谁。
张小白可一点没资格轻视对方，于是上前见礼：
“想必这位就是娄叔叔了，初次见面......”
话未说完，对方将一杯泡好的工夫茶递到跟前，然后拿过自己闺女递过来的手绢擦了擦手：
“坐！”
张小白收起脸上的笑容，怎么？
出身低了点就这么不招你老人家待见？
也就不再自讨没趣，拽了下凳子自顾自坐到父女两对面，以右手捏住杯沿，左手托底的方式将娄半城亲自递过来的茶一口饮尽。
喝完还咂咂嘴，将杯子重新递了回去：
“这么点儿不够解渴的，烦请娄老板再来一杯！”
他不耐烦跟对方搞那些弯弯绕绕，意思表现得很明白，你想知道点啥赶紧问，我就要点好处就行。
当然，太少了咱可不干！
看样子这位前资本家最近多少也察觉到有些不对头了。
不然不会这么快就找过来。
“咳，小白同志是吧。”娄半城看向他。
这名字起的，跟娄晓娥她妈养的那条狮子狗似的。
娄振华心里腹诽，其实他打心眼里瞧不起对方，认为一个初中学历、连正式的干部编制都不是的小家伙，能有什么上的了台面的消息？
要不是小女儿大清早过来把事情讲的特别严重，自己都懒得出来这么一趟，汽油不要钱啊？
只是闲着也是闲着。
而且自从家里的大部分人手被遣散以后，自己对外边两眼一抹黑，万一呢！
张小白意味深长看向他：“您叫我小张就行了。”
看着眼前这个经历过四九城风风雨雨几十年动乱的老人，张小白心里多少有些感慨。
以对方的年纪，能够历经北洋、光头、日据直至解放几十年不倒，要说没有一点眼光和能耐，他是不信的。
只不过中国几千年留下的传统害了他，认为上位者不会对他们这些“前朝老人”过分追究。
毕竟他又不是那些“食肉者”，双方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仇恨。
但是他不知道的是，接下来的十年，将是亘古未有的大风暴。
他们这些在城市里占据了大量生产资料的人，就跟早年间农村里的地主一样，都是被清算的那一批。
新中国没有他们的这些带着原罪的资本家们，重新生根发芽的的土地。
娄振华被他这时而感慨，时而羡慕，时而还透露出些许同情的眼神看的浑身发毛：
“那什么，小张同志，你昨日托我闺女带的话是什么意思？”
娄半城开门见山道。
张小白挑了挑眉毛，直接道：
“娄老板自己是明白人，绕弯子的话咱们今儿个就不多说了。
其实不管是分家各过，还是将晓娥姐下嫁工人家庭。
都能看得出娄老板不是目光短浅之辈。
但是说句题外话，和平解放这么多年了，您看到过东山再起的希望了吗？”
商人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那得等到90年代后期，甚至千禧年加入世贸过后。
80年代那会儿，外资进入内地市场还被怀疑这怀疑那的呢！
以娄半城这个岁数，有生之年怕是看不到了。
见对方脸色阴沉，若有所思，张小白直白道：
“娄先生舍不得祖宗基业乃是人之常情，只是有一点您似乎还没小侄看得明白。”
娄半城一愣，开始正视起眼前这个还不满20岁的毛头小子。
伸手提过桌面上的茶壶，给他续上一杯：“你不妨说说看。”
娄晓娥也在一旁帮腔，偏偏张小白捏着茶杯笑而不语。
娄半城心中一动，对方这是在自抬身价，想要些好处？
也是，世上哪来什么无缘无故的友谊？
不过我是谁？娄半城啊，现在穷的就剩钱了！
于是当下直接从腰间解下一串钥匙递到对面：
“也不好让小兄弟白帮忙，这是鄙人在恭俭胡同那边一个独门的小院子，平时也很少去了。
若是小兄弟不嫌弃，不妨偶尔过去看看。
那边离北海公园挺近的。
若是消息确实紧要，回头娄某人还有重礼相谢！”
“长辈赐，不敢辞。
小侄在这里谢过叔叔的好意了！”
张小白无视了娄晓娥坐在一旁频频向自己使来的眼色。
接过钥匙在手中把玩片刻，直接下定决心笑纳了。
开玩笑，四九城一环内独栋四合院一座，你知道往后值多少钱吗？
自己这回来不就是为了这个？
虽然还想让对方给自己留一张去“香港”的传票。
但十有八九是用不上的，那神仙送自己来四合院，就是体验家长里短百味人生的。
自己跑路香港，且不说一大家子怎么安排，他老人家也不允许啊。
张小白收了酬礼也不墨迹，当下给他支了个招：
“您不妨满大街打听打听，现如今老百姓听到资本家的名号，都是个什么态度。
您想在咱们脚下这片土地做买卖，卖给谁？谁又能买你的？
听小侄一句劝，趁着还有机会，赶紧带着嫂子她们去香港，一家团聚吧！”
娄半城眼里闪过一丝恍然，这几年自然灾害，很多吃不起饭的老百姓，那都是恨不得把他们这帮衣着光鲜的资本家们，扒皮拆骨下饭吃的。
做生意的土壤早就不存在了，甚至说一句难听的四面皆敌！
沉默了稍许，娄半城忽然释怀的笑了：
“哈哈，哈哈，想不到我娄振华聪明一世，临老却糊涂了。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今日小兄弟的一番话真可谓是拨云见日，让娄某人受益匪浅啊！”
说着站起身来，抱拳致谢！
娄晓娥不明所以，扶着他爹，一起朝张小白拜了拜。
张小白倒也没真的坐在那大咧咧受了，虚扶了对方一把，双方再次落座。
“说到底娄叔叔只是被世道环境所限制， 小侄一个乡下进城的穷小子，反而看得清楚些。
怎么样，没白瞎您老给的这套房子吧”
娄半城哑然，失笑的点了点他：
“小兄弟风云霁月，何必装的这般市侩？
要是一般人，怕不是非得等到我娄家落魄，再扑上来狠狠咬掉一块肉才肯罢休。
小兄弟既有光明磊落的胸襟，我又岂会不懂得投桃报李的道理？”
张小白暗地撇嘴，就是真等到你娄家被抄家，能分到我嘴里的才多少。
机会就一次，不先下手为强，我上哪给你们这些大人物做人情去。
但嘴上却不能这么说。
反而，借着对方的话往下说到道：
“不过是跟晓娥姐住在一个院子里，怕她这样好的人，没个下场而已。”
这番深情的人设，把他自己都给感动了。
更何况从头到尾陪在一边的娄晓娥?
当场情不自禁，握住了小情郎的手，“小白”。
张小白也配合的跟她，“深情对视”。
二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仿佛在演一出情深深雨蒙蒙的琼瑶剧。
见此情形，娄振华心里哪还有什么不清楚地。
只是想到自己这个小女儿毕竟是个有妇之夫，脸皮抽搐一下。
最终借着低头喝茶的动作做掩饰，只当自己啥也没看见。
一个妾生子，本身也不他受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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