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五，笼罩在京畿之地上方的乌云终是彻底散去，温暖的阳光也挥洒至天地间的每一寸角落。
尽管天气放晴，但北京城依旧阴霾不已，哪怕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依然能够听见街头巷尾的啜泣声和呜咽声，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因为聚拢在北京城外的灾民越来越多，在得到朝廷允许之后的五城兵马司差役们终是开始有条不紊的将受灾的百姓转移至城中安置，朝廷也紧急从西山脚下的京师大营调来了数千兵卒及军粮，以杜绝百姓们重蹈昔日在恐慌之下，疯狂抢购粮食的闹剧。
在朝廷的强烈关注下，北京城的粮价虽然有所涨幅，但还算接受范围之内，不过客栈的价格却是攀升到了令人咋舌的程度，比之历年各地士子进京赶考时还要夸张。
京师居住大不易，寻常的灾民百姓自是不舍得居住在客栈中，但架不住此次地龙翻身波及的范围过大，北京周边各府县中也不乏那身价不菲的富绅及退休致仕的老臣。
随着这些人陆续赶到京师，这北京城中各个客栈的价格也就不可避免的上涨了起来。
...
...
城西一座不起眼的房舍内，一名商贾打扮的中年人俯首立于二层露台，眉头紧锁的俯瞰着远处城门络绎不绝的灾民百姓。
兄长，在瞧些什么？
半晌，楼台的沉默被打破，又有一名汉子操着浓郁的陕北口音，看向在此失神许久的兄长。
哎，世道艰难呐，
闻言，王嘉胤便是一脸惆怅的叹了口气，并将桌案上吃剩的几个包子扔给了恰好路过此地的几名妇孺。
他是陕西延安府人氏，因当地连年大旱，庄稼收成有限，便在去年秋收之后变卖了祖上留下来的几亩薄田及家中的全部家当，与眼前的同乡长途跋涉千里，来到了传说中的京师。
靠着陕北汉子独有的豪爽及身上的一把子力气，他倒也成功的站住了脚跟，并与同乡合伙合资租下了这座房舍，算是在京师有了一个落脚之处，日子比街道上这些居无定所的流民百姓们要强上许多。
可不是嘛。
闻言，年纪比王嘉胤小上几岁的王自用便一脸认同的点了点头，并补充道:本来俺还寻思着，这北京城可是皇帝老儿住的地方，肯定得比咱们那穷疙瘩强呐，没曾想也是没个安生日子..
见王嘉胤沉默不语，王自用又壮着胆子说道:之前光打仗倒也罢了，影响不到咱们，但自从滦州闹了地龙翻身之后，咱们便找不到搬货的差事了，那些流民百姓为了一口吃的，什么活都肯干！
要是在这样下去，没等这些流民百姓饿死，咱们兄弟倒是先饿死了..
言罢，王自用黝黑的脸颊上便不可避免的涌现出一抹嫉恨。
其实倒不是说他没有怜悯之心，实在是他生长于延安府谷县，从小到大不知经历了多少次类似于地龙翻身的天灾人祸，也见惯了生离死别，多多少少有些麻木了。
如若不是在延安府活不下去，他又怎会背井离乡，来到这北京城讨生活？
老四，你说咱们延安老家咋样了？
像是没有听见王自用话语中的牢骚一样，皮肤黝黑，身材壮硕的王嘉胤像是心有所感一样，问出了一个有些唐突的问题。
这两日，他可是没少在茶余饭后，听附近的街里街坊们闲聊，说是大明最近这几年之所以天灾人祸不断，便是与紫禁城中的天子穷兵黩武有关。
昔日的万历皇帝一生共御极四十八年，但真正值得说道的也无非就是万历三大征，可反观即位不过三年有余的天子，辽镇建奴，西南土司，还有白莲贼人通通打了一遍。
听说前些时日还准备调兵遣将，出兵漠南草原呐。
他虽然不是那愚笨之人，对这些鬼神之说也称不上迷信，但瞧那些街坊们说的头头是道，内心也不免产生了一丝动摇。
依着那些街坊们的说法，这大明朝怕是气数将尽了...
还能咋样，苟延残喘的活着呗..
闻言，王自用便面无表情的回应道，但粗重的声音却终于出现了一丝感情波动:之前听码头上的人说，朝廷新换了个陕西巡抚，而且还要搞所谓的清屯充饷..
但我觉得这些官们都是一丘之貉，闹到最后都是为了敛财，最后倒霉的还是咱们老百姓..
清屯充饷？吞咽了口唾沫，王嘉胤略有些不解的看向身旁的同乡，暗道这倒是个新名词。
据说是把军队侵占的土地都给收回来，用以种植粮食，供养军队..
因为与自身利益毫不相关，王自用很快又恢复了之前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眉眼间也涌现了一抹戏谑:说来说去，也跟咱们没有半文钱关系..
延安距离京师足有数千里之遥，他们只能通过朝廷的邸报，以及偶尔才能见到的陕西商队，获取一些老家延安的消息，但对于其中细节，却是语焉不详，一头雾水。
老四，要不咱们回老家去吧？
望着街道上越聚越多的流民百姓，蹉跎半生但一直不甘心平庸的王嘉胤像是做出了某个重大决定一般，在王自用不敢置信的眼神中说道。
回老家？
因为过于激动，王自用的神情竟是有些狰狞，声音也颤抖的厉害:兄长，京师这地方虽然也就那么回事，但咱们兄弟起码能吃顿饱饭，不至于有了上顿没下顿，生怕哪天就饿死..
可是回了老家，一切就都说不准了..
开玩笑！
他们二人之所以变卖了赖以传家的田地，不就是为了出人头地，混个说法出来吗？
不，回老家，才是咱们的机会..
像是猜到了王自用的心中所想，王嘉胤目光平静的回应道，但一个不受他控制的野望却猛然在他脑海中迸发。
这几天，他一直在心中思索，就连作为大明中枢的京师都被流民百姓所包围，那数千里之外的陕北岂不是更加混乱？
此情此景，与历史上的王朝末日何其相像？
机会？
兄长你要作甚？
王自用有勇气变卖家产，跟随王嘉胤跋涉数千里，前来这京师讨生活，自然不是胆小怕事之人，转瞬间便从王嘉胤那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话语中领悟到了不同寻常的意味。
小四，难道你甘心久居于人下？
意有所指的点了点头之后，彻底下定决心的王嘉胤便不再理会瞠目结舌的王自用，转而回房间收拾起细软盘缠。
他要回延安老家，成就一番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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