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中戴权走向内殿，向元熙帝禀报京兆府尹铁铮已在殿外等候。
当他进入内殿时，眼前的场景却让他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元熙帝与王睿正同桌就膳，戴权在宫中伺候多年，各种场面都见过，可今日这一幕却着实让他始料未及。
元熙帝贵为天子，九五之尊，与臣子同桌而食简直是极为罕见的事情。
戴权心中虽有刹那的惊惶，但久居宫廷，将心头羡慕悄然隐藏，行礼道：“陛下万安。”
元熙帝此时正用着膳，神色淡然地问道：“何事？”
戴权赶忙垂首回答：“陛下，铁府尹已在殿外等候。”
元熙帝闻言，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一旁机灵的小太监递过来茶水，元熙帝接过漱口。
一旁的王睿见状，急忙站起，垂手侍立在侧。
元熙帝坐在御座之上，沉声宣道：“宣铁铮进来。”
不多时，身着赤色官服的京兆尹铁铮踏入殿中。
他身形清瘦，面容透着一股肃重之气，行至殿中，朝着元熙帝弯腰拱手见礼。
余光不由自主地瞥了一眼侍立在旁的王睿,铁铮心中暗自思忖，此次王睿擂鼓，引得百官叩阙，而自己竟被委以审案的重任，可绝非凡俗小事。
再过几个月就要调到都察司担任御史，雁过留名，他自然想着能留个好名声。
元熙帝看着铁铮，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直接问道：“铁铮，你可知道今日之事的经过？”
铁铮一听，挺直了身子，朗声道：“陛下，臣在路上已经听闻王将军擂鼓致百官扣阙之事。臣在路上也听戴公公叙述了大概情况。陛下，臣身为京兆府尹，却坐视东城治安恶化，这实乃臣之失职。”
元熙帝听了铁铮的话，摆手说道：“东城之患由来已久，并非你一人之责。此事朕自会斟酌。”
铁铮赶忙说道：“陛下体恤下情，臣感激不尽。”
与方才王睿感激涕零的样子相比，铁铮确实显得较为自矜。
王睿站在一旁，双眸之中湛光流转。
天子如此看重此人，想必日后定会大用。
元熙帝沉吟片刻后，缓缓说道：“东城治理，需府司共同协同出力。朕已命王睿任皇城司都司，介入五城兵马司，王睿、铁铮，你二人需通力协作，定制京兆衙门和五城兵马司的职责。”
铁铮听闻此言，不禁一怔，定了定神，随后开口问道：“王大人，对于府司权责不明一事，不知你有何高论？”
王睿如今是皇城司的最高长官，这定责之事可是得要好好掂量掂量的。
按照王睿制定的规则，如果有抓到小偷盗贼等违法犯罪行为，应当直接移交给五城兵马司官署处理。
巡逻和抓捕盗贼是他们的职责范围。
如果发生了打架斗殴或者强抢民女等更为严重的违法行为，需要送到京兆府衙门接受审讯。
只有当事情发展到伤人性命放火这种极其恶劣的程度时，皇城司各司才会接手。
毕竟皇城司兼顾剿匪、捉拿犯事官员等诸多要务，不可能将精力执着于细事之上。
王睿略作停顿，又接着说道：“铁大人，皇城司和五城兵马司，甚至皇城司内部的职能有所重叠，各方都有缉拿之权。
但您也知道，京兆府公务繁忙，下辖中州各县的民政等诸多事务，还要抽出兵丁负责捉拿贼人，这导致人手紧张。
不如这样，小偷小摸之类的交给京兆府，至于打架斗殴以及强抢民女等，交给五城兵马司。再者，在兵马司设下联防司，京兆府派人驻扎此处，两方互通有无。
倘若遇到突发情况，两方人马可自行处置，然后在联防司登记备案。对于下辖的各县设立巡捕司，日常事务内容如上述所说。至于触及人命关天、涉及官员触犯大周律法等大事，则由皇城司一道办案。
铁铮疑道：“兵丁大多不通刑名律法，这要是抓错了人，冤狱频发可怎么得了？这可是关乎百姓生计和朝廷根基的大事啊。”
铁铮皱着眉头，说道：“王大人，您看这如今的体系，是否要改建五城兵马司啊？这其中的问题可不少啊。”
这个时代府尹也要坐衙断案，府衙的衙役承担着类似刑警的职责，这职责不清不楚的，多容易造成推诿扯皮的现象啊。
王睿耐心地解释道：“铁大人，我这不但是改革五城兵马司，而且也是重新划分京兆府、皇城司等各方职能。您说的这些问题我也考虑过。
不过，咱们可以这样安排。巡捕司只是初审现行犯，对于那些没有发现现行罪行的，最终还是由京兆衙门的推官来断谳定罪。至于兵丁不通律法这个问题，咱们可以让推官对他们进行轮训。
这样一来，兵丁们多少能懂些律法知识，抓人的时候也能更精准些。而且啊，这还能减轻京兆衙门的公务负累呢。
您想，推官把兵丁培训好了，他们初审现行犯的时候就能更专业，京兆衙门后续处理案件也能更高效，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忙乱。”
铁铮听了，说道：“那可暂行得通吧。” 他毕竟顾及元熙帝在前，不太好说些过于反对的话。
王睿心中明白这京兆府尹对自己心存顾虑，干脆说道：“铁大人，涉及的条例，可参照律法，这样官丁不敢随意妄为，朝廷对百姓也好有交代。”
铁铮一听，眼前一亮，说道：“我看此举可行，可推行各地。”
两人又开始商议怎样交接公务，如何协同行动等诸多细节。
元熙帝看着两人讨论得热火朝天，微微摆手说道：“当务之急是铲除毒瘤，你们下去再做一番讨论吧，朕不催促你们。”
王睿和铁铮齐声应道：“臣等遵旨。”
一直在旁边伺候着的戴权这时恭恭敬敬地开口说话了：“皇上，内阁对王、铁、司马和方四个人负责审判卫阳这个案子，还有牵连到五城兵马司的事情的圣旨已经拟定好了，圣旨设定了一个正职三个副职，六科都给事中也已经盖印了。”‘
元熙帝听后，说道：“既已拟好，让两位爱卿带回去吧，在办案之时或许会有所助益，请好生利用。”
王睿和铁铮相视一眼，然后齐声应道：“是，陛下。”
两人上前一步，恭敬地从戴权手中接过圣旨，双手捧着，表情庄重肃穆。
待两人走后，元熙帝对戴权道：“让唐瑾过来一趟。”
东城帮派纵容至今，难保没有人在背后充当帮凶，一字山如此，想必目前的状况也是这种原因。
让锦衣卫在背后盯着，抄没的银子也能及时收缴给国库。
出了宫门，王睿率先开口说道：“铁大人，公瑾不送了。”
铁铮神色淡然，说道：“王大人文武兼备，若有公事，京兆府衙门欢迎，若有私事，不过我是不会理会的。”
王睿哈哈一笑，说道：“铁大人高风亮节，公瑾仰慕。”
这确实是他对这位公事公办的重臣的心里话。
铁铮又道：“王大人，府衙还有公务处理，至于协同之事，相信你会详细考虑，我这就告辞了。”
说罢，铁铮登上一辆马车，扬长而去。
王睿正欲离开，一位内监小跑过来，说道：“王大人，陛下有旨意，您午饭没吃完匆忙入宫，皇后娘娘特意制作的宫廷糕点。”
想起与元熙帝同案而席的情景，如今又领到陛下的赏赐食盒，抱拳说道：“有劳公公了。”
王睿抱着食盒走了几步，忽然听见莺莺燕燕的声音传来，他循声而去，只见有几位女子在不远处。
其中两位女子王睿是相识的，而另外一位女子却艳丽四方，玉容清婉，一袭紫色宫装。
王睿知道这定是哪位宫中贵人，赶忙拱手说道：“微臣拜见瑞国公主。
“起身吧，王睿，真巧，我们又碰上面了。” 瑞国公主粉唇抿动。
王睿赶忙拱手说道：“谢公主殿下。”。
瑞国公主大大方方地说道：“忘了给你介绍了，这位就是我的皇妹庆国公主。”
这庆国公主他自然是有所耳闻，她的母妃是后宫中仅次于符皇后地位的兰贵妃，外公更是内阁首辅赵靖国。
她的皇兄又是楚王，这般尊贵的出身，比起皇姐瑞国公主除了称号不同，似乎在身份的尊崇上并没有什么差异。
抬眼看向庆国公主，这位公主肌肤如同羊脂白玉般细腻光滑，三千发丝垂落，身躯丰腴有致。
一双熠熠凤眸，发髻上带着一株荆钗，雍容高贵的脸蛋带着清雅秀丽，王睿不由暗自惊艳几分。
“望庆国公主饶恕，微臣不知贵人尊姓。” 王睿恭敬地求道。
庆国公主不施加粉黛，宛如出水芙蓉般清新脱俗，她有些惊异地说道：“原来你就是王睿，我听皇姐说过你。”
长公主府上历来几个月看不到瑞国公主杨雪，知晓她大概是被皇后给禁足。
这宫中虽大，但终究只有一亩三分地，再好玩的地方待久了也会觉得腻味。
瑞国公主无聊之际，想必就会给庆国公主重新讲述外面的趣事。
这其中倒也有好处，王睿和长公主相处的时候，少了些闲人打扰。
王睿心中如此想着，嘴上却回道：“谢公主挂念，微臣甚感有幸。”
瑞国公主好奇地问道：“王睿，你来宫中来做什么？”
王睿看了看瑞国公主，扬起手中的圣旨，朗声说道：“入宫领了圣旨，讨了差事，瑞国公主，许久不见啊。”
瑞国公主已经与宋孝明定了亲，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朋友妻不可欺，他对瑞国公主也只能当作朋友看待。
而且驸马都督这样的称谓几乎堵死了晋升的通道，适合那些想要躺闲的人的职位，他王睿自是却之不恭。
杨雪负着手，走到王睿近前。
她带着好奇与探究的目光，先是上下打量着王睿，而后，她的眸光忽然被王睿身后跟着的内监所吸引。
目光在内监手中提着的食盒上盘桓了一下，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之物，轻声问道：“父皇还赐了膳食？赐了什么膳食？”
经她这么一提醒，庆国公主也都将目光投了过来，汇聚在王睿和那食盒之上。
王睿清声说道：“这是皇后娘娘亲自下厨所制的桃花酥，陛下对娘娘的手艺赞不绝口，特命我将这盘糕点送来给贵妃娘娘品尝。”
杨雪面露惊讶之色，惊叹道：“母后平日极少亲自下厨烹饪，连本宫也鲜少能尝到母后亲手制作的桃花酥呢！今日真是难得一尝啊！”
皇后精心做的桃花酥？庆国公主偶尔打听到王睿的新闻，如今落在现实，才发觉那些传闻并非空穴来风，这王睿果然很受父皇器重啊。
庆国公主气质高雅，姿容秀丽，眉角还有一颗美人痣，她忍不住又多看了王睿几眼。
王睿发觉这位好看的美人公主在打量自己，也毫不避讳，直视过去。
庆国公主像是被窥探到了心中的小秘密，赶紧调转头，恢复端坐模样，芳心却如同小鹿乱撞，蹦蹦直跳。
杨雪甜笑起来，她说道：“公瑾呀，本宫与你相识，打个商量如何？送我几块儿桃花酥吧，本宫许久没食用过了呢。”
王睿怔了一下，未曾想到瑞国公主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这桃花酥的确是杨雪的母亲做的糕点，送与她也算是物归原主，于是说道：“瑞国殿下若是想要，这食盒都赠给你吧。”
杨雪一怔，她似乎没有想到王睿会如此大方，直接要把整盒都送给自己。
庆国公主杨芸开口说道：“君子不多所好，皇姐惦记皇后的桃花酥，我也贪吃，王大人不嫌弃的话，不如去前面不远处的凉亭一道共享。”
王睿听后，心中觉得这庆国公主十分聪慧，刚才的说辞既为瑞国公主想吃桃花酥找了借口，同时又巧妙地将自己拉了进来，并无不妥之处。
“庆国公主盛情邀请，我再推辞，倒是对不住自己了。” 王睿笑道。
自己此时的举动，估计也会被元熙帝知晓得一清二楚。
他甚至能想象到元熙帝的想法，说不定元熙帝会在心中暗骂：“你小子，正事不干，装作正义凛然，在出宫门前摊上我的女儿。”
凉亭距离御花园并不远，杨雪和庆国公主拿起皇后给元熙帝做的桃花酥，开始大快朵颐。
她们虽然吃得畅快，但吃相依旧优雅，毕竟是久经宫廷教养的公主。
享用桃花酥的时候，杨雪趁机提出：“公瑾，你肚子里面有这么多的好故事，给你个机会，大方讲出来。”
王睿讲故事确实是恰到好处，没想到这掌控时机的本领被瑞国公主给惦记。
宫廷女子和寻常普通百姓女子一样，都爱听故事，要是那种酣畅淋漓、凄苦别离的故事就更加吸引人了。
庆国公主的美眸看向自己，虽然没有发话，但那眼神中分明是想要听故事解腻的。
她大概是被皇姐吊起了胃口，现在见到真人，自然是想要解开心结。
王睿顿了顿口，说道：“既然如此，我就给在场的几位姑娘讲杜十娘沉箱的故事吧。”
王睿开始讲述起来，讲到火热的时候，两位公主的贴身宫女都支起耳朵来，生怕错过一个字。
为了烘托气氛，王睿将木制的食盒当作台木，比划着故事中的场景。
一个时辰过去了，王睿讲得口干舌燥，拿起茶水润口。
庆国公主意犹未尽，抿了抿唇，说道：“王大人，该不是卖关子了吧。”
瑞国公主杨雪也跟着说道：“公瑾，就这些吗？后续呢。”
王睿确实有这种嫌疑，推辞说道：“两位殿下，我已经在宫里面待了很长时间，想必陛下不会留我在这里太久吧，我还有要事缠身的。”
他看了看时辰，庆国公主也觉得来日方长，机会多的是。
王睿赶紧告辞，说道：“谢两位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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