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勇知道师父陈淑娜在给自己打气，可他自己一点儿也乐观不起来。他抬起头说：“师父，我的签证到期以后，我要不要回国一趟。”
陈淑娜有些冷漠地摇了摇头。她说：“不要回国。回国就可能出不来了。王一腾的态度你是知道的。他几次说，要你和陆浩对调。别管陈先生能不能接受陆浩。你一回去。他把你派到广西铅锌矿，你是去还是不去？不去，你就要脱离华艺国贸公司；去，你就要接手陆浩留下的烂摊子。
“等你回去以后，他把陆浩派过来，陈先生又能怎么样？就算陈先生不接纳陆浩，不教陆浩业务，但陈先生毕竟拿了华艺国贸公司的货，华艺国贸公司派过来一个看仓库的，总是可以的吧。陆浩现在可不缺钱，陈先生给不给他薪酬，他都是无所谓的。”
贾勇为难地说：“可是，我的签证是商务签证，已经不能再延期了。”
陈淑娜轻轻叹了一口气，说：“以前，老外贸公司的驻外人员，在这个时点，都不愿意回国。就主动跟公司脱离关系了。然后就留在国外。没有身份，黑一段时间。然后，找机会解决身份问题。这当然不是什么合法的操作，是不得已而为之。
“在国内的时候，你就没有出国的意愿。可说来也怪，越是你这样不想出国的人，在国外没有私心杂念，在国外的工作反而做得越好。越是那些一门心思要出国的人，一旦出了国，就不把心思放在业务上，结果把自己搞得焦头烂额。
“你现在的业务基础很好，跟陈先生合作的也很好，他的公司需要你。陈先生是老华侨了，见多识广，办法多。他一定有办法帮你解决身份问题。”
陈淑娜拍了拍贾勇的肩膀安慰他。
贾勇低着头，默默地说：“师父，我想家了。”
贾勇的话不多，但感情真挚，触动了老外贸员陈淑娜。
陈淑娜用有些颤抖的声音说：“知道，知道，师父知道。为难你了。本来，应该在合资汽车厂给你解决长期工作签证的问题。可是，现在找个阶段，我们过来的筹建人员，只能做米勒公司的外籍雇员。米勒那边，顶多能给我们解决两张长期工作签证。段云峰和何洪利，他们俩都需要留下来推动项目，少一个都干不下去。师父也是实在为难啊。”
贾勇安慰陈淑娜说：“师父，我就这么一说。您别为难。上回回国的时候，何洪利就工作签证的事情专门找我聊过。我答应他，不跟他争这张工作签证了。我听您的，留下来安心跟陈先生学业务。”
陈淑娜说：“这件事，段云峰觉得很不好意思，他曾经答应过你，不仅帮你解决工作签证问题，还要给你在合资轻卡组装厂安排一个职务。过去的大半年里，你还每个月给他五百美元的生活费。他很过意不去，让我好好跟你解释一下。”
贾勇心想，木已成舟，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呢。
陈淑娜看着贾勇一脸愁容的样子问：“你是不是埋怨师父没有支持你？”
贾勇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陈淑娜叹了口气说：“有些话，你出国之前我就想跟你聊，又怕你不理解，影响了你的情绪。这回来巴西，一路上，你看到了，也听到了。有些事，现在跟你说，我想你就能够理解了。咱师徒俩之间没解开的疙瘩，也到了应该说开的时候了。
“我知道，铅锌矿项目上马以后，你一直想去铅锌矿项目公司工作。离家虽然远，但好在是在国内，什么时候想回家看看，那是随时的事。你又有注册会计师资格，将来铅锌矿项目公司上市了，水涨船高，你也会有一个好的前程。这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事情往往不是按照你想象的模式发展的。
“在国内做工程项目，情况是很复杂的。机器一响，黄金万两。谁都觉得这么大的工程是一块肥肉。都想上去咬几口。为了把这个矿建起来，荤的素的手段都得用。正因为这里面水深，那些正规的大型矿业公司反而在当地施展不开。这才给了华艺国贸公司这么一个小公司，留下了一个机会。
“你一个刚入职场的年轻人，大学生外贸员，你要是去了铅锌矿项目公司，想在那种环境里洁身自好是不可能的。王伟那个什么样子你喜欢吗？他适应的环境，你适应得了吗？作为你的师父，我打心眼里不愿意让你卷入到这样的事情里去。可有些话，在当时那个环境里，我又不能跟你明说。说了，你也不理解。
“考察团刚来的那一天，何洪利说的那些话，你应该听明白了。铅锌矿项目公司要是没有大的问题，陆浩干嘛好好的上市公司高管不当了，非要跑到巴西来给陈先生的这家小公司打杂？王一腾又为什么非要把陆浩想方设法送出来？你现在应该明白师父当年的良苦用心了吧？”
陈淑娜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我知道你对我是有意见的。在吃空饷、丢汇票那两件事上，我都看到了你的情绪。当时，我没办法解释。我能做的，就是先把你安抚住，然后在一个合适的时机，把你送出国。让你远离国内的这些是非。
“表面上看，出国比在国内工作要艰苦的多，这些你都经历过了。现在怎么说，你也算是挺过来了。人间正道是沧桑，我做师父的，最在意的是，没有把你往歪路上引导。我这样做是对得起我自己的良心的。“
话说到这里，陈淑娜控制了一下感慨的情绪，接着说道：“师父觉得你经过这一年多的锻炼，真的进步很大。你把跟陈先生学到的一些经验用到了合资轻卡组装厂的谈判上，帮助华艺国贸公司从米勒那里拿到了三千万美元的投资。这在我们来之前是想都不敢想的。
“因为有了米勒的这笔投资，大家现在都很看好轻卡组装厂这个项目。这也是陆浩不再盯着你在北明公司的位子，同意把他安排到轻卡组装厂项目上的原因。表面上看，前景光明，形势一片大好。又是一副当年搞铅锌矿项目的景象。
“这一次，师父又拦了你一道，没把大家都眼热的那张工作签证给你，没有给你在合资轻卡组装厂安排一个管理职务。师父还是想让你去烧冷灶。踏踏实实地做你一个外贸员该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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