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见人都到齐了,语气沉缓却透着不容错辩的郑重:“尔辈皆知,朕此次移驾曲阜,只为祭孔。”
烛火在他身后跳了跳,把他的影子映在墙上,龙袍下摆的团龙纹轻轻晃了晃,倒比寻常时多了几分肃穆。他抬眼扫过众人,目光先落在夏言身上 —— 这位右都御史总带着股刚直气,此刻正垂着眼,指尖却悄悄捻着朝服的衣角,显是在仔细听;再看向乔宇,却微微颔首,眼底带着认同;最后,他的目光停在孔闻韶身上,见对方垂着首,鬓边的发丝沾着点未干的霜气,手攥着玉带的指节泛了白,便缓了缓语气:
“自太祖高皇帝定鼎以来,我大明便尊孔为圣,要天下士民以儒为宗,朕此次来,便是要承列圣遗志,亲自到孔庙祭孔,敬的是文宣王的‘仁义礼智’,正的是天下士绅的人心。”
他说着,抬手端过茶碗,却没喝,只让温热的瓷壁贴着掌心,目光又落回案上的奏本,“孔家是圣裔,执掌孔庙祭祀数百余年,朕来曲阜,也是信得过孔闻韶能守好这‘圣门规矩’。”
这话落时,孔闻韶忙起身躬身,声音比刚才稳了些,却仍带着几分拘谨:“臣定不负陛下所托,祭孔诸事已按礼制备妥,乐舞生、礼器皆经三次查验,绝无半分差池。”
朱厚照抬手示意他坐下,指尖轻轻敲了敲案角,语气里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郑重:“祭孔是大事,半点马虎不得。朕要的不只是‘无差池’,是要让天下人看见,我大明尊孔,不只是摆排场、行仪式,是要学孔子‘为政以德’的道理,是要让官守国法、民安本业。”
夏言听到 “官守国法” 四字,悄悄抬眼看向朱厚照,见皇帝目光正扫过案上那叠田产文书,便知陛下这话不止说给孔闻韶听,更是说给在场所有大臣听。他悄悄挺直了脊背,手里的茶碗微微倾斜,温热的茶水却没洒出半滴。他知道,接下来,皇帝不会在这个场合向孔闻韶发难。。
乔宇也听出了话里的深意,轻轻放下茶碗,瓷碗碰在案上发出轻响,他顺势颔首:“陛下所言极是。尊孔与守法本是一体,圣门讲‘克己复礼’,这‘礼’便是国法、便是民心,若失了法,再隆重的祭孔仪式,也失了根本。”
朱厚照点点头,目光重新扫过众人,烛火的光落在他眼底,添了几分清亮:“一路上,奏本不断,揣测朕意,说什么‘为郭勋开脱’‘借祭孔压舆情’的混话!孔圣乃万世道统的根本,前番退田惹得士子心疑,朕亲往焚香,是为明‘敬圣尊道’的真心,是为安天下读书人的心,除此之外,再无半分其他念头。”
顿了顿,他语气添了几分郑重:“自出京以来,朕令左右敕书沿途州县只需备妥祭孔的仪轨、护好朕的圣驾,不必搞那些铺张的迎送!可见朕的心思,礼与法皆顾而已。”
他话说到这儿,故意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孔闻韶身上,见对方的肩膀悄悄沉了沉,便没再往下说有些话不必点破,却要让众人都揣着明白:此次曲阜之行,敬圣是本,守法亦是本,两样都不能偏。
众人闻言只得道:“臣等遵旨。”
永寿堂的窗纱是新换的霞影纱,晨光透进来,在案几上洒下几缕软金。刘全忠悄悄地吹灭了蜡烛。
朱厚照稍微靠了椅背,手里握着玉虎,见众臣此刻都没说什么,断气刘全忠捧来的茶,抿了口笑道:“衍圣公你也倒是个有心的。我在路上便听说,你为了接驾忙前忙后,张仑到了传旨,哪承想你隔天就忙着里外收拾 —— 昨儿何孟春还跟我说,你让人把孔府上下都重新漆了,连窗棂上的雕花也细磨了一遍,想来也费了些银钱、使了些人手。”
孔闻韶忙躬身往前凑了半步,却没敢抬眼,只垂着手回话,语气里满是恭敬:“陛下这话说的,臣诚惶诚恐,銮舆大驾光临孔府,原是我们做臣子的体面。这点子活计算什么?不过是让人拾掇得干净些,好让陛下住着舒心。银钱、人手都是府里现成的,哪里说得上‘花费’?本就是该当的。”
众人闻言心中原本提着的口气,又松了几分。
朱厚照闻言,抬手拍了拍扶手,笑道:“你倒会说嘴。我还听说,你特意让一些道士、和尚搬进了府中?朕不是喜爱这些这个僧道,不过是太后她老人家喜欢烧香拜佛,我这做儿子的就该有些孝心才是,这才让一些僧道入宫,颂个经,念个佛。这份心,我是领了。” 说着便招手让他坐,“站半天了,有小凳,坐下说吧。”
孔闻韶忙摆手,依旧垂着身:“陛下跟前,哪有臣坐的理?陛下大驾光临孔府,臣等荣幸之至,陛下只管安心歇着,阖府里外,臣与司礼监并扈从大臣都商议着,料理妥当,保准不扰您清静。要是还有哪儿不合心意,您只管吩咐,臣再让人改。”
旁边侍立的张仑笑着插了句:“衍圣公这些日可忙坏了,昨儿后晌还亲自去园子里瞧那几株桂树,说要给陛下摘些新鲜的,插在屋里熏香呢。”
朱厚照听了,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对孔闻韶道:“卿也别太劳神,身子是要紧的。我住不了那么长时间,哪用这么大的动静?往后仔细些,别为这些小事累着。”
永寿堂里的沉香还飘着淡香,朱厚照刚说完那句宽心话,孔闻韶的手就松了松,指节原本泛着的白慢慢退了,眼圈却悄悄红了 —— 方才还悬着的心,像被温水浸过似的,一下子落了底。
这钱花的值!不仅是打点京中,还有接驾的费用!
他忙躬身,声音发颤,却透着股掩不住的热络:“陛下这话,臣何德何能劳陛下挂念?臣闻言,陛下自离京一路来吃穿用度都用的陛下的体己,古往今来又哪个天子能做到这般!”
说着,他抬手抹了把眼角,又往前凑了半步,语气更诚了些:“孔府里别的没有,茶水点心、炭火衣裳,都是现成的。陛下住进臣府中,这些哪用劳烦陛下掏体己?都是臣该办的,也是府里的体面。”
旁边侍立的田春见他眼眶红了,忙递过一方干净帕子,轻声道:“圣公爷也别激动,万岁爷最是体谅臣子的,满朝谁不知?哪会跟您见外?”
朱厚照听了,笑道:“朕原是怕扰了你,才令内阁、司礼监和户部从内帑出银子。没成想你倒这么上心。既如此,我便依你,往后这些琐事,就托你料理了。”
孔闻韶接过帕子,忙点头应着,声音里还带着点未散的哽咽:“陛下放心!臣定当仔细,保准让您住着舒心,比在宫里还自在。”
朱厚照笑着看向田春、张大顺道:“别让他太劳神,你们帮着些。” 田春、张大顺连忙应了,孔闻韶也忙道:“能伺候陛下,是臣的福气。”
侍立在一侧的王宪、何孟春等人听着皇帝和孔闻韶这般的对话,各个心存疑虑。
王宪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了攥青绸袖口,指节捏出一道浅痕 —— 京里议事,陛下还拿着毛、夏的奏本,细问孔府的田亩、欠税,话里话外带着点不饶人,连毛阁老在旁都不敢多劝,怎么这会子见了孔闻韶,倒笑着夸他 “有心”,连 “住着舒心” 的话都出口了?
他偷眼往皇帝那里瞥,见孔闻韶正垂着身回话,眼圈儿还红着,那副热络劲儿,倒像是得了多大的恩典。王宪心里犯嘀咕,又悄悄抬眼瞧了瞧身旁的何孟春,这位素来心细,此刻却也垂着眼,指尖无意识蹭着朝服下摆的暗纹,眼底的迷茫像蒙了层雾。
何孟春原是揣着几分留意来的,陛下半句没提孔府田亩的事,倒满是疼惜,他心里也打了个转:这才过了一日,怎么京里的那股子 “较真”,到了永寿堂就换成了这般热络?难不成是陛下瞧着圣公爷尽心,便松了口?
王宪悄悄往何孟春那边凑了凑半寸,用眼角递了个眼色,那意思是 “你瞧这情形,先前的心思是不是白费了?” 何孟春接了眼色,却轻轻摇了摇头,又飞快瞥了座位上端着茶盏的皇帝,眼底依旧没透亮:若是真松了口,倒也该提句田亩的事,怎么半句没提?难不成还有别的心思?
朱厚照却将众人的表情心思猜的透亮。
好吧,众人都会错了意,只有贴身的伺候的张大顺心中暗道:“万岁爷这是花孔家的钱,半办自己的事,孔家这次接驾,怕是要把银库掏得底朝天!等着瞧往后孔家掏银子时,会不会还像此刻这般 ‘心甘情愿’,恐怕到时候陛下不愿意孔家掏钱,这帮子文武官员也不会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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