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濂一张老脸涨的通红，怒意上涌，吼出声来。
“我自不敢比于少保！！！可，这个世道如此！我不过凡俗也！！若我不捞钱，那饿死的就是我！！！你杨用修蜀中杨氏，大族出生，老子是当朝首辅，自不必愁钱花用，自可以守你那该死的气节！！！可我呢？那年我儿子卧病在床，若不妥协，不收取那银子，难不成叫我亲眼看着我独子去死吗？？？我老母！当年死的时候，我就没钱叫郎中！！！”
“正因为世道如此，才需要人坚守，我固然颇有家财，固然，我所认识的诸多官员，有高官厚禄者，有家世显赫者！可你知不知道，令我杨慎真正感到光鲜，感到骄傲的事情为何？”
“哼！请赐教！”
“我教了一群孤儿！！！我教了一群你眼中的穷人！！！我与另外一些人一起！令一些挣扎求存之人获得了改变命运的机会！！！”杨慎颇为硬气的对吼出声“京中之事，你当亦有所耳闻，那城吏司衙中所收，京城之内无数乞儿，孤儿，其中男儿便是我在教授，女子便由我妻黄娥在教授，此为正道也，行正道，安能怕蝇营狗苟乎！！！”
张濂所有言语一下被堵回了喉咙管里，一下竟不能出声。
可杨慎，愤怒的眸子根本没有从他身上挪开半分，他哪里会放过张濂？
“而你，你所为之事呢？你收受贿赂，你为虎作伥！行海事之便宜，欲赚金山银海于家中，却不拔一毛而利之肃宁百姓，正相反，那黄家豢养匪寇，若无你襄助，岂有机会乎？那血染的土，空无一人的村，你不看一眼，自然当无事发生！又在此狂吠狺狺，说世道如此，逼迫的你不得不伤民害民，不得不搜刮民脂民膏，岂不知世道便是你这种人坏去的！安能说的如此冠冕堂皇？我倒是不曾料到，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我！我！我！”张濂突然叹息一声，老了身形一般，双鬓似乎又斑白了一些“你说的对，只不过，行差踏错，至今已经无法回头了，事已至此，也只有用一条命来赔了。”
“你还有几分良知，但罪无可恕，这不是我说的，是秦桃夫人留下的评断，至于我，我亦无法骗过己心，将黄沙村之惨烈，将其余诸村之惨状，当作无事发生。”
张濂露出一个微笑“那就陪我喝完这酒如何，杨学兄？”
“好！”
“其实，这酒配河豚鱼脍，其味最佳，河豚味美，但鱼皮内腑甚毒，虽然其鱼皮脏腑皆在我这儿，不过，这烟云楼厨子，并非是广东以及福建的庖厨，所以还是请您不要食用。”
张濂笑着从怀中掏出一个湿淋淋的布包，打开之后，显露出其中的鱼皮，肝脏，他笑着将这些东西至于口中，细细品味，而后吞下。
“其味如何？”
“口感颇佳，不过略显涩麻舌根，还是不如河豚肉之味美的，杨学兄，这盘鱼脍以及清蒸的鲥鱼便归我了吧，我最爱此味。”
“无妨。”
张濂说话的功夫，开始略感腹中绞痛。
他不再言语，开始大吃大喝起来，并频频饮酒。
而陆斌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他已经将酱牛肉全部吃完，羊汤也喝去了一半多，肚皮鼓鼓囊囊的不说，他觉得自己去走两圈的话，回来还能造一碗饭下去。
不过，此时又没有这份心情。
看着张濂逐渐苍白的脸，看着张濂逐渐失去的力气，看着张濂滴落在手中，不想被人看见的老泪。
他想到的，其实是另外一件事情。
张濂虽然有些话说的是对的，但他其实是没有碰到，尚未发迹，还在童蒙之中的海瑞，其实是没有碰到杨继盛。
他没有见识过真正的硬汉长什么模样，就理所当然的认为内这个世道该是如此黑暗腌臜，所以心安理得去沉沦。
可真正勇猛无畏的勇士，在浊浪中守着心中那点儿道义的人，那种英姿，其实才最令人向往。
这种人出现在张濂面前，恐怕就像是皓月一样，一下子就会让张濂这样的人将头都缩入肚子里去吧。
张濂吃了半时辰，然后死了。
死的不算体面，因渐次涌上来的不适感，绞痛感
最终吐出的一句话是“杨慎，吾问心有愧，但妻儿无罪，万望放过妻儿。”
呵呵。
你老婆孩子享用你刮来的福时，怎么不说这种话呢？
杨慎若答应，那是他的事儿，陆斌是不答应的，他顶多留条活路。
至于他们家产业烟云楼，他是不会让其继续留存的。
......
回了一趟衙门，将发生的事情与林潮生说了。
林潮生与杨慎的思想趋同一致，十分想要照顾一番这张濂的遗孀，认为事情已经了解，祸不及家人。
但陆斌十分直白的问了他几个问题，几个十分现实的问题。
“张家余银一万两千余两，你准备就这样给她们留下吗？张家于肃宁县中有五处铺面，一处名气极大的酒楼，每年可赚银两千余，你就准备这样给他的遗孀留下吗？张濂有子三人，有妻一人，有妾十一人，不出两代，可谓成族群矣，你准备在肃宁县造一个张姓家族来替补黄氏空缺吗？”
林潮生听的是冷汗涔涔，他真没有想过这个，他以为的情况就是简简单单的，张濂既死，余者可逃的结果。
“是我想的，想的太简单了，我以为。”
“兄长以为什么？难不成兄长还要去做什么老好人，去万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是，我是这般想法。”
“兄长既立志想要做一个好官，做一位真正的父母官，就必须考虑到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是欲做理想官乎，还是欲做现实官乎？”
“何谓理想官？”
“高谈阔论，清清白白，哀叹命运之不公，恨世态之炎凉，着笔点墨，笔下尽是锦绣文章，呼朋唤友，文坛有名，此之谓理想官也。”
“那何谓现实官呢？”
“柴米油盐酱醋茶，困锁案牍，数库中黄白银两，斤斤计较，比账房还账房，比老农还老农，比商人还商人，比市侩还市侩，心有百姓，心忧百姓，此之谓现实官也。”
“那还是后一种吧，总比范仲淹先生好命数些。”
“那，弟便先行恭喜过兄长了。”
“却又恭喜何事？”
“宋时王安石，唐时房玄龄，就是这般做的，您正在效仿他们。”
“哈！你真是会哄骗我，不过，我可没有古之名相的风采。”
“不积硅步，无以至千里。没有点滴积累，怎么会知道自己没有那样的风采呢？”
“唔，看来你还是读进去了一点儿经义，这很好，我也要时时学习啊。”林潮生感叹了一句，犹豫间又问道“你何时出发，又将往何处？若不方便说，便算了。”
陆斌摇了摇头“无妨，我暂歇一日，明日带兵去天津卫一行，至于我麾下儿郎，半数已经出发，由杨先生所领，押送黄氏一门入京，至于兄长这儿，关于押运粮食一事，宜尽早安排，不可拖延，山西一地至今少雪，明年十有八九青黄不接，陛下心急如焚，我亦如此。”
“好，最多两日，我便将鲁，魏两族愿意给的粮食给压榨出来，第三日，便安排乡勇，衙役差送一部分出去，分数次，数趟，以不同线路出送，虽有损耗，但胜在稳妥。”
“兄长也宜留用部分填仓，此次除掉黄家之后，大量土地空处，兄长要还耕于民，这一批粮食便需握在手中，粮仓重地，兄长务必看好。”
“我省的，钥匙我亲自来管，每日睡觉之前，我都去存粮之地绕上一圈，你顺便将押运粮草那一支军，留些人给我。”
“不必，我全留给你，只是马骡之类，我要带走，若是县中能有马匹，哪怕只有一两匹，也要请兄长调集给我，我回程时定会还来。”
“嗯，黄家马厩抄没的马匹有十八匹良驹，二十匹次一等的，县衙里也有些许，驴子反倒还多些，我尽数抽调给你便是。”
“谢兄长，小弟还有几句话，仍需嘱咐兄长。”
“说便是。”
“还是那句话，黄家所遗土地，你必须全部掌握在手里，便是还耕于民，也以官府名义让百姓租用，租子用来缴税，万不能将地契给予任何人，哪怕是普通百姓，明白否？”
“我会照办，但，愚兄还是不明白，这地握在手中，到底是要做什么？不给予百姓用于一代代传承，这岂不是让百姓心中不安吗？”
“目前来说，是两个目的，一来，为了让兄长象征的肃宁县衙衙署与本地乡绅达成抗衡，你则可取民心而用之，二来，则是为了防范沧州，或者其他天津卫出海行海贸之事的乡绅，世家，取地而再成新势力，让好容易有喘息之机的肃宁百姓再度陷入困境，至于之后，我还没有想好，但大致有些想法，且容我日后相告。”
“好吧，还有要嘱托的事情没有，若是无事，我便要去处理县中杂务了，积累的事太多，而黄家遗留之问题，若不妥善处理好，日后便是祸患之源啊。”
“倒还真有一件事。”
“说吧。”
“我想把唐顺之这小子留给你。”
“如何说？”
“这小子，我看好他，想要丢在你这儿磨练一番。”
“这小子......他比你就小两岁吧，算了，你就是个妖怪变得，行吧，你准备让他任何职？”
“捕快！巡街捕快，那一天，他要能成了肃宁县众望所归的县尉，哪天我就带他走！”
“行吧。”林潮生随口答应了，他没想到这句行吧日后让他到底有多后悔，抽了自己多少个巴，不过此时，却还是应了“今日便能上任，我这儿正缺人手。”
“还得等三个月，他得学点儿东西。”
“你教他？”林潮生愕然。
“当然！”陆斌高傲的扬起头，一转背，毫不犹豫的走了。
夜里，陆斌又与杨慎商量了一番。
押粮官毕竟是杨慎，所以他将随同粮草押运，一同回京汇报，二人将在肃宁县中分手。
至于马匹之类牲畜，夜里便运至了城外立营之处，此时军中所余人手已不足千人，老卒占多。
擅长骑马的人约莫二百人，然而马匹却不足，即便是加上驴子，骡子之类，加起来也不足一百五十匹。
形成骑兵是不够的，但形成一种驮队却可以。
这极大减轻了队中后勤压力，而论及轻装简从，无疑又多了数日的粮秣保障。
等一切事务安排妥当，时间已经来到了深夜。
陆斌想了想，铺纸写信一封。
《兄朱厚熜亲启，弟陆斌拜上》
我在肃宁县的事情差不多搞定了，今天就写一封信给你。
肃宁县姓黄的这一家人，偷小孩，养土匪，杀人放火，抢人妻女，什么都干了，全都是该死的，杀千刀的，我一股脑全给你抓回去了。
罪状书，有一大箱子，跟着押送官一起回去，你可以看看。
不过，人暂时不能杀，我有打用，你最好把人关到诏狱里头，不要让任何人探望，还有他们家关于海贸的那个箱子，你让蒋婶在皇宫里找个地方看住，哪个人都不能碰。
还有啊，跟着押送回来的，还有金银细软，折算下来大概三万两的样子，粮草得有五万石的样子。
粮草，反正是我答应你的，你拉走没关系，银子你不能动啊，那是城吏司要用的，还有些是兄弟们的犒赏，至于我，你随便给个千儿八百的，我都行，我不介意。
接下来，我得去天津卫走一趟，这一趟，估计会有点儿危险，应该会有不怕死的，想要铤而走险。
不过，还是那句话，书生造反，十年不成的东西，鸟用没有。
我这回走一遭天津卫，虽然是抄仓库，但实际是奔着船去的，你等我信到了，记得派家里靠谱的账房跟好手过来，然后从安陆州那几家涉及到跑船的，也调几个好手过来，准备搞钱了。
最后，就是要嘱咐你一句，你在家可要把牙咬死了，哪怕是天王老子来，三堂会审和公审都不行，咱们能不能一波肥，就看这一把了！
弟，陆斌。
喜欢大明：嘉靖是我哥请大家收藏：(m.bokandushu.com)大明：嘉靖是我哥博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