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斌嘱咐完要做的事情之后，随同黄锦去了港口处。
他们来的船，乃是一艘小料楼船，这与江南地楼船有所不同，此楼船为江河所用战船，上中下有三层，每层皆设女墙，墙上有箭眼。
但数这箭眼，每层约可站八至十二名兵士，三层相叠，再加上甲板，便约莫有五十人上下的样子。
四周又有各种用途的船只停泊，如挂帆的轻便鸟船，快船，又如托运货物的课船，漕船。
五花八门，可谓是——穷的掉渣。
这种船拿出去都掉门面，别说是远洋航行了，如那鸟船，你开出去，海盗都不一定会抢，生怕人家还要给你点儿。
还有那楼船，这也叫楼船？
要知道，太祖朱元璋时期，他靠抢陈友谅，抢来的撞倒山号，都不止这副操性。
而那，可都是一百年前的事情了。
也就是陆斌招子尖，曾在天津船坞中看见过那大料的，具有航海功能，一艘能顶五艘的大福船。
那玩意看到陆斌是口水哗哗直流，临走之前，他都要回头嘱托老孟一句，无论坑蒙拐骗打闷棍，那玩意，他必须得划拉到自己手底下去。
至于那至关重要的，价比陆斌命根子的东西，那得死命护住。
陆斌本欲直接将那袋子红薯放置了楼船第三层主将室内。
可黄锦那厮，为了讨得皇上的恩宠，拼了命的在这艘楼船内放满金银细软等价值不菲的物品。
于是乎，陆斌只好将这一袋红薯枕在了头下面。
本来这是无可厚非的事情，甚至陆斌自己也觉得只有这般才算稳妥。
可惜他高估了自己两辈子都没有坐过一回船的操蛋耐性，仅仅是在船上待了一日的功夫，他便可耻的发现自己晕船了，莫说是干粮，他差点连自己的胆汁都吐了出来。
晕晕乎乎之间，陆斌愤怒的站起身子，他先是一摸，那被他当做枕头疙疙瘩瘩，睡起来极不舒服的红薯。
心里残存的几分理智，抽了他一记，叫他清醒了几分。
双眼左右扫视了一圈发现那一个个箱子袋子里装的不是金的就是银的，不是玉的就是瓷的，至于铜的跟铁的，那也舍不得，自家做火铳跟铜丸弹还嫌铜铁不够多呢。
睡衣与呕吐鱼一同洗了，实在无法忍受的陆斌只好到隔壁房间去，隔壁住着的就是黄锦。
打开房门，一股子太监的骚味冲的出来，差点家陆斌顺窗子跳水里去。
这孙子把个袋子抱在怀里，脸色煞白一片，显然也不好受。
而他的房间里也堆着成箱成袋的值钱物件。
左寻摸一番，右看过一遍，结果也都是不好丢了的东西。
陆斌恼火的把黄锦怀里袋子一把搂过来，打开一瞧，那绿的黄的，透明的，还跟开裂了一样到处有裂纹的东西，不是玻璃，又是个甚？
陆斌气急败坏，娘的，你搂着这玩意睡觉，这不是智商税吗？
呕！头晕目眩的感觉愈发强烈，他也不管黄锦是醒还是没醒，把自己的宝贝“枕头”塞入黄锦怀里。
然后拽着那玻璃，打开过道的窗户，用了全身最后一点儿力气，把那玻璃袋子，顺窗户甩了出去。
听得扑通！一声落水响，心满意足，好了，睡觉！
“哎呦！我滴个琉璃喂！！你杀千刀的陆斌！！！你塞给我的是嘛？？？这么个土疙瘩！！！”
虚弱但如同被揪住并不存在的卵蛋一般尖细的叫声回荡开来，一边回荡在走廊之间，一边又回荡在霜寒的夜色之中。
陆斌舒展眉头，睡的巴适。
舟船除了偶在中间一些码头停靠之外，并不休息。
直到过了沧州，在京郊一带时，才终于让陆斌下了船，改坐马车行进。
而直到这个时候，好不容易双足踏上大地，只感觉活过来的陆斌，循河道远眺，这才发现，河道上，那大船高帆，轻舟快船，一艘接着一艘，一船接着一船。
有的挂了商号，有的则挂家族名，有的有上书某地大儒，有的则写着某家学院。
好似那北京城内，一下子发生了什么了不得大事一般，既招了苍蝇，又招了蝗虫。
陆斌笑容愈盛，眸光愈冷。
他明白，这些人都是那无耻的，伤害了自己弟兄性命的，可悲的，肮脏的，所谓世家大族，乡绅豪门。
或惶急，或迫切，或喝骂，或催促......千人千面，千姿百态。
口不提金银，谈钱皆为上清童子。眼不着凡俗，纸砚却是宣印歙鲁。
陆斌收敛心思，再无驻足看江，疏松精神的心情，坐上马车，只等待着车轮子咕噜噜转回京师。
从京郊地区至京城，这又是一日的光景。
至于京城，也许稍微好一点儿了，也许还是那么烂，这是陆斌暂时也无法弄清楚的事情。
民生署至少就摆在那儿，内中设置的孤儿院，不出乎预料的话，也正有条不紊的负责着它该有的职能。
这是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地方，至少做了，总比没做强，对吧？
做了一些事情，然后斩掉了一些毒瘤。
朱熹朱圣人不是说过吗，今日格一物，明日又格一物，豁然贯通终知天理。
按照陆斌理解的通朱圣人言论的王阳明注解版本。
大约就是今日砍死一个恶人，明日再砍死一个恶人，最终有一天，能够扫清寰宇得见光明。
从朝阳入，过内城大道，再跨一道运河桥，一道皇城护城河桥，便可见到巍峨如庞然大物，富丽堂皇如天下精粹所凝，青砖高墙朱红色，飞檐四角走龙蛇的皇宫。
皇宫的东安门进入之后，却也不是皇帝的真正居所，还要往里去，内中还有黄瓦高墙，是为大内，也就是紫禁城。
朱厚熜这厮自然在大内之中，养心殿之中。
这货喜欢找个安静的地方办公，这地方待着，刚好能找个由头把张皇太后的人给打发了。
至于养心殿的瑰丽如何，兄弟二人也不在乎，能躲个清净就行。
当然，这会儿，陆斌是没法清静了。
因为太监黄锦开了养心殿门之后，陆斌就看见跟驴子一样，在上面转圈拉磨的朱红龙袍，那孙子转着转着，还骂一句脏话，然后一脚踢飞了一个奏章。
那奏章，嗖！飞出去老远，啪！一声，撞在柱子上，哗啦啦！散作天女散花。
陆斌下意识就想转身跑来着。
而跑不出去的原因有两个，一个，是身后传来了一句“站住！”另一个，则是黄锦那厮，忒不是的东西，他他妈把门关了，推不开！
“你他娘还想跑！？”语气中充满了愤怒和不可思议，好似非常好奇，陆斌是哪儿来的胆子。
回过头去一看，果不其然。
朱厚熜这厮已经跟个蛮牛一样，冲了过来，手里抓着一个也不知打哪儿淘换来的竹棍子，
要死！要死！要死！陆斌惶急如丧家之犬，打算来个秦王绕柱。
然后，他就被朱厚熜这厮，撵在后面狂抽臀部。
“哎呦！我地亲哥，别打了，我错了！！啊！！救命啊！！”
“你还敢喊救命？我让你他娘的不要命，还他娘的冲锋陷阵，还他娘的搞轻装简从，我，我让你，耶？还敢躲！”
“你够了啊，朱厚熜，你罢手，我警告你啊，你在抽一下，我就跟你翻脸了啊！”
本打算都停手了，只是闻听此言，那不知打哪儿来的邪火儿一下子就搂不住了，腾一下就蹿上了脑门顶。
“你还还手？你还一个我试试？老子打不死你个混蛋，来，你还手，嗯？”
“我真还手了啊，真还了啊，哎呦呵！你还来，我，你看招！！”
陆斌反手照着朱厚熜的脖子搂了过去。
朱厚熜大怒，丢掉竹棍子，直接就架住了陆斌那双黑手，脚往陆斌下盘一扫，准备来个先声夺人，先放倒了再说。
陆斌也不客气，手死拽着朱厚熜衣领子，两人顺势倒成了滚地葫芦。
然后，两个人就跟那地痞流氓打架一样，你掏过来一拳，我就给你一脚，你偷袭我胸部，我就掐你大腿。
霎时间是拳来脚往，臀迎股接，总之，打的是非常难看，三岁小孩大家估计都用不上掐大腿的招数。
最终，还是朱厚熜略胜一筹，一屁股坐在陆斌后腰上，给这小子压趴在地上， 并来了个力拔山兮气盖世。
陆斌高呼数声求饶，大号几十声我错了，这才被放过一码。
不过他十分不甘，认为这是这几天舟车劳顿导致的，日后一定要把场子找回来。
这一下子，陆斌真成了一坨懒蛇，成了一滩软倒在地上。
朱厚熜也不遑多让，摆成一个大字型。
四周宫女太监，哪里敢让这小两位冻着，赶忙从四周将炭火盆稍微塞的近了些。
“你他娘的，居然敢还手，长幼尊卑知不知道，长兄如父知不知道？你小子，你等着老子的，你看我范阿娘收拾你不？”
“你，打小报告可耻！而且，而且还是你把我给揍了一顿！”
“你还掐我大腿了呢！你小子等着我的，你看老子不想招整治你。”
“你，我，嘿，哥哥，哥哥，好哥哥，我错了还不行吗？”
“你错了？错哪儿了？你老人家还有错？我怎么没有看出来呢？你不耍横吗？”
“我真个错了，好哥哥。”
“莫挨老子，恶不恶心！”
“嘿！亲哥，我给你说个事儿，包管叫你心情舒畅。”
“啥？说！”
“你猜猜看，这一趟出去，我从天津卫海港码头那边刮出来多少好东西？”
“少他娘给老子卖关子，说！”
“最起码是黄家抄没所得的十几倍，这只算了金银，还有其他许多东西，什么象牙，貂皮，鹿麝，龙涎香，啥玩意都有，这一回抄仓库，真是抄爽死我了。”
“诶！这感情好，这下子我可发财了。”
“你说什么呼唤。”陆斌一下子警觉起来“是咱们发财了。”
“都一样，都一样，都是要直接进我那皇仓的，你需要，哥哥我再拆解你点儿便是。”
“我没打算送你仓库里去啊，我那城吏司可有地方放东西，那豹房可还有大片屋子我还没改建呢！”
“呦呵！？特么，你是铁公鸡不成？一毛不拔？那黄家抄干净了，送你城吏司，我也没说什么了，你这么多的东西，你城吏司能有几桩事能花了这么多？你晓不晓得，他妈山西干旱，以及河南道治河修堤的破事情，我他妈手底下那户部尚书孙交，马上就要吊颈了。”
“哥，说真的，你这个朝堂上面的窟窿就是个无底洞，填不齐的，你倒一座金山下去都填不满！你老朱家那些做官的，都他娘是吸血虫！！！”
“能填起来一个是一个，干旱和修堤，哪个不重视，都要死人的，老子可不想再多这个孤儿那个乞丐的了。”
这下子轮到陆斌不言语了，也无言以对，一些事情不去做，就会让悲剧发生，让一个又一个的流民，乞丐，山贼，土匪诞生，让一个又一个原本就足够苦难的家庭彻底断绝希望。
但问题是，陆斌说的也没有错误，就目前朝堂上的官员们，大量存在的各个王爷封地，几乎不可撼动的勋贵利益，地方乡绅的吃人吃地，以及社会存在的诸多问题。
他朱厚熜朱皇帝的一两银子，能办成几钱的事情？
需知治黄河，不是元朝死因，因治黄河，而饿死的朱元璋一家老小，才是！
“我给就是了。”最终陆斌还是叹息着说道，银子没了还可以再挣，但命没了，可就真没了，他从不信奉佛的来世说，他还是认为，每一个生命，都弥足珍贵，他不太想知道，朱元璋的那种混乱世道，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没法子，迫在眉睫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朱厚熜也有些黯然，他们总是这样，一笔钱到手之后，还没有捂热乎，就要投入到其他事情之中，因此，手中总是没钱的。
陆斌拍了拍脸颊，复又问道“诶，哥，这几日，从京城外来的，有多少人，多少家族了？有没有朝廷大臣找过你？或者说有没有人提出要跟你谈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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