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月，他们见面机会不少，彼此也熟悉了。但柒月没跟老人坦白，和贺良辰正在交往，他们只是普通的医患关系。
贺老出院的前一天，柒月来到高干病房，想好好地跟老人道个别。
走进病房，就见贺老将军被侯燕妮搀扶着，在走廊上慢慢地踱步。
一抬头看见她，老人精光四射的眼睛眯了眯，说：“小戚大夫来了？”
“贺爷爷，恭喜您身体康复，明天就可以出院了。”她眉眼弯弯，浅笑盈盈。
“这不是还有小戚大夫的功劳吗？”老人爽朗地笑道，“你推荐的那几个中药方子很好，让老头子吃得好，晚上也睡得好。”
相处时间长了，柒月慢慢了解，老人虽然和贺良辰一样，长了一副深沉严肃的面孔，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威严，常常给人一种压迫感，但并不是一个傲慢的、暴躁的、颐指气使的老人。
私底下的贺老将军，慈祥和蔼，平易近人，还有一点孩子气，喜欢吃甜食。他会闹脾气不肯吃药，会偷偷把中药倒在花盆里，会在枕头底下藏糖果，会抱怨自己行动不便，会诅咒那不听使唤的双腿：“不中用的老伙计，又发脾气罢工了？”……
想着明天老人就要出院，柒月心底竟然有几分不舍。因为他是贺良辰的爷爷，还是人和人接触得多了，都会有感情？
就像上个世界的侯府老夫人，她后来是真心当亲祖母看待，出嫁的时候还抱着老人掉了眼泪……
柒月扬了扬眉，漆黑的大眼睛里，流淌着诚挚：“贺爷爷，再见了，祝福您身体康泰，无病无灾，寿比南山！”
又开始拍贺爷爷马屁，献殷勤！侯燕妮对她投来鄙夷不屑的眼光，将贺老扶进病房，在外间的沙发上坐下。
“那是当然，我还没看到我孙子结婚呢！”老人眼底掠过一抹狡黠的光芒，注视着柒月，说：“要不要我介绍你俩认识？我那大孙子品行端正，能力出众，人长得也俊，与你这漂亮的小姑娘正好般配。”
面对老人调侃的目光，柒月有点尴尬，微微地红了脸。
不用您老介绍，我们早就认识，还瞒着您，谈了六年恋爱……
“好了。”侯燕妮插进来说，“贺爷爷，您今天要做出院前的全面检查。我用轮椅推您去ct室。”
老人的双腿虽然能下地行走，但还离不开拐杖，多数时候都是坐轮椅。
老人点了点头，侯燕妮把床边的轮椅推了过来。柒月赶紧上前，帮她把老人扶到轮椅上。
贺老将军个子瘦高，目测不低于一米八。在搀住他的胳膊时，柒月怔了怔，细细的手臂枯瘦如柴，没有一丝肌肉和脂肪，无力地耷拉着，根本使不上力。
到底是风烛残年，老人的生命力并不像他眼窝里迸射出来的那么强韧。
四月的阳光穿透玻璃窗，照射在医院长长的走廊上，温暖盛大。侯燕妮推着老人远去的背影，融入走廊尽头的阴影里，寂然无声。
柒月心下很是怅惘，一种无力的哀伤在心头萦绕。
世事无常。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这位功勋卓着，坚强乐观，却又极度衰弱，浑身伤病的老人。
也许下次老人再住进高干病房，就是心力衰竭或者心脏梗死，不能平安活着回去了。
毕竟，老人的冠心病只能暂时性控制，并不能完全治愈。
耄耋之年，如风中残烛，死亡如影随形，随时都会来临。
尽人事听天命。作为医生，他们也不是大罗神仙，只能尽一切努力去挽救，让老人多在这世上活一天，至少要等到贺良辰平安回来。
而，贺良辰会回来吗？
“柒月，韩主任叫你过去一趟。”楼下有人喊她的名字。
电梯在五楼停下。柒月带着惆怅迷茫的情绪，来到了韩旭华的办公室。
“小戚，你要暂时停止医院的工作，现在有一件更重要的任务交给你。”韩旭华望着自己的学生，一脸肃然地说。
柒月心头一震，隐约有了一些预感。
她大着胆子，试探地问：“教授，是贺老那里……”
韩旭华很快颔首，表情仍然凝重：
“是的，冠心病人出院后，必须长期服药治疗。而且，一个月至少要复诊一次，日常还要加强护理，注意控制血压、血脂、血糖等指标，饮食也有诸多禁忌。所以需要一个专业人士陪护在老人身边，每天给老人量量血压、测测血糖，做一些简单的体检，监测心率、心律的变化，照顾老人吃药，并指导老人如何正确饮食，如何做适当运动等等。简单来说，就是做老将军的私人保健医生。”
“经过我们认真商讨，认为你最合适。你年纪轻，还没有成家，住到老将军家里比较方便，与老人关系也亲厚。不但有心血管内科方面的专业知识，对饮食调理也有研究。”
“大家一致决定，这个任务就由你来完成。戚月，你有信心吗？”
柒月没有马上答应，而是眉头微蹙，说：“若说与老将军关系亲厚，我觉得侯燕妮更合适。她与老将军是老熟人，而且是专业护理人员。老人日常要服什么药，她比我更清楚。整个住院治疗过程，侯燕妮也全程跟进，对老将军病情的了解，丝毫不亚于我。”
韩旭华说了这么多她合适的理由，其实这些事情一个特别护士就能够胜任，并不需要一个保健医生。
韩旭华盯着她，嗓音温和，说：“是的，我们开始也认为侯燕妮更合适，但在询问贺老本人的意见时，他指定要你做她的保健医生，而不是特别护士。”
柒月的脸孔在发烧。
老人大概已经知道什么了。她想起第一次与他相见时，老人锐利而审视的目光。后来每次见面，老人常常那样深邃地望着她，带一些研判和探究的意味。他刚才甚至半开玩笑地说，要把孙子介绍给她……
原来，一直被蒙在鼓里的，竟然是她自己！
“韩教授，您……”她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韩旭华坦白地说：“你和贺老将军的孙子在谈恋爱，我们早就知道了。否则，不会在会诊的时候，在你面前，把贺良辰失踪的消息透露出来。这件事涉及军方机密，绝对不会让局外人知道，连贺老将军都瞒着。当然我们是怕老人家过于担忧，对冠心病的治疗不利，甚至会危及病人的生命。”
贺老将军是开国元勋，身份贵重，所有参与治疗的人员都要经过严格政审，做背景调查，再签订保密协议。在调查柒月的社会关系时，无意发现她的男朋友是贺良辰，贺老将军的孙子。这意外之喜，让大家都觉得，照顾贺老将军，没有比柒月更合适的人选了。
“贺良辰失踪一事，希望你守口如瓶，不要让贺老将军知道。”韩旭华嘱咐道。
柒月深吸口气，点头答应：“教授，您给我两天时间，我要把手头的工作，和科室的同事作个交接。另外，我负责的一些病人的病历档案也要转给同事。”
“没问题，两天的时间，应该可以等。”韩旭华露出满意的笑容。
自己的学生对工作很负责任，有始有终，不虎头蛇尾。
第二天，柒月就开始了交接工作。她把自己在门诊部负责的病人病历、开的处方单及治疗效果，以及在住院部的查房记录，都做了仔细整理，交给科室的其他医生。
两天过后，去贺老将军家的日子到了。
柒月很早就猜测过，贺良辰的家世不简单，现在也知道了，贺老将军是开国将军，但真正走进贺家又是完全不同的体会。
这天，天气晴朗，阳光热烈。在有荷枪警卫把守的大门岗亭，出示了出入证之后，来接她的特殊牌照的吉普车驶入了军区大院。
前方是宽阔的林荫大道，接着，她的右前方出现了操练场、大礼堂、宫殿式的食堂，还有山坡上的电影院，然后是花园亭台、温室洋房，浮光掠影般，从她眼前一一闪过。
吉普车爬上了山坡，沿着种满枫树的大道徐徐向前，又经过重重岗哨，总算停在了最深处的将军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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