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普卡帕宫深处，帝国权力的圣殿——黄金议事厅（Kubbealt?）此刻被无数水晶吊灯与鲸脂巨烛映照得亮如白昼。空气里弥漫着昂贵龙涎香、烤羔羊与蜂蜜甜点的馥郁气息，金线刺绣的奥斯曼宫廷挂毯从穹顶垂落，厚重的丝绒帷幕隔绝了广场上钢铁巨兽的余威，却隔不断那无声的威慑力。每一盏摇曳的烛火，都仿佛映照着宫墙外那些沉默的钢铁轮廓。
盛大的国宴已然铺开。长条鎏金餐桌宛若流淌的黄金河流，上面堆砌着小亚细亚最肥美的烤全骆驼、黑海鱼子酱堆成的山丘、安纳托利亚的蜂蜜千层酥塔。然而，珍馐美器，却难掩席间微妙的窒息感。帝国最显赫的帕夏们——海军统帅、耶尼切里阿加（司令）、财务大臣——身着最华丽的锦袍，佩戴着耀眼的勋章，却个个如坐针毡。他们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飘向主位上那位东方女子，又或是掠过紧闭的、镶嵌着珍珠母贝的巨大拱窗，仿佛能穿透石壁，感受到外面广场上那些钢铁巨兽冰冷的呼吸。刀叉偶尔碰撞银盘的轻响，在过分安静的大厅里都显得格外刺耳。
穆罕默德四世苏丹高踞于主位那张镶嵌着鸽血红宝石的黄金御座上。他竭力挺直腰背，努力维持着“信士们的长官”（mander of the Faithful）的威仪，但眼神却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牢牢锁在右侧尊客席首位的乌兰图雅身上。宴会开始后，法佐·艾哈迈德帕夏作为帝国舵手，已率先举杯，以流利的阿拉伯语（夹杂着几个生硬的汉语敬词）致了冗长而华丽的欢迎辞，盛赞大明帝国的强盛与太子妃殿下远道而来的友谊之光。他更在祝酒间隙，巧妙而急切地将话题引向了核心。
“尊贵的太子妃殿下，”法佐放下金杯，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带着帝国宰相特有的、不容置疑的郑重，却也掩不住那份焦灼，“帝国上下，无不为贵国雄师所展现的…神迹般的力量所震撼。沙俄豺狼凭借侥幸获得的些许利器，便在黑海之北逞凶。奥斯曼的勇士渴望用同样的锋刃，斩断侵略者的爪牙，恢复真主赐予的和平秩序！不知贵国陛下，永昌皇帝陛下，对于向奥斯曼帝国出售部分…如殿下护卫所装备的…精良武器，持何圣意？帝国愿以最诚意的价格与最稳固的友谊作为交换！”
刹那间，所有交谈声彻底消失。刀叉悬停，酒杯凝固。所有帕夏的目光，灼热而忐忑地聚焦在乌兰图雅脸上。黄金议事厅的空气仿佛被抽干，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轻响和窗外隐约传来的、海浪拍打宫墙基座的永恒涛声。
乌兰图雅端坐于铺着明黄云锦的座椅上，姿态沉静如深潭古玉。她并未立刻回应法佐那几乎算得上赤裸裸的恳求，而是伸出纤长的手指，优雅地拈起面前一只薄如蝉翼的景德镇甜白瓷小盏，轻呷了一口以天山雪水冲泡的顶级龙井。碧绿的茶汤映着她沉静的眼眸。待那清雅的茶香在唇齿间萦绕片刻，她才缓缓抬首，目光平和地扫过满座重臣，最终落回法佐脸上。她的声音清越，带着草原的辽阔与宫廷的圆润，经由精通双语的鸿胪寺官员翻译，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大厅：
“大维齐尔阁下，诸位帕夏大人。吾皇永昌陛下，心怀宇内，以苍生为念。陛下深知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陛下遣本宫万里东来，所携非唯甲兵之利，更是劝和止战、共缔太平之诚意。” 她微微一顿，目光仿佛穿透宫殿的穹顶，望向那不可见的、战火纷扰的北方，“沙俄与奥斯曼之争，兵连祸结，徒耗民力，损折生灵。永昌陛下之意，愿为两家斡旋调停，化干戈为玉帛。此乃苍生之福，亦为帝国长治久安之基。”
她的话音如清泉流淌，却带着千钧之力。法佐的脸色瞬间凝重。斡旋调停？这绝非他渴望听到的答案！帝国需要的是立刻能投入战场、扭转乾坤的利器，是复仇的火焰，而非什么虚无缥缈的和平倡议！他正欲开口争取，乌兰图雅却已继续，话锋如流水般自然转折：
“至于武器交易…” 她唇角浮现一丝极淡、却掌控一切的弧度，瞬间点燃了所有奥斯曼重臣眼中的希望之火，“吾皇陛下亦非全然拒人于千里之外。若奥斯曼帝国确为保境安民、抵御外辱之必需，我大明…可酌情考虑出售部分装备。”
“部分装备！” 这四个字如同甘霖落入焦土。财政大臣的眼中立刻闪过金第纳尔的光芒，海军卡普丹帕夏的拳头在桌下悄然握紧，耶尼切里阿加更是呼吸都粗重了几分。只要能买到那些不怕雨的神奇火枪，买到那能在泥泞中飞驰的钢铁战车…哪怕只是“部分”！
“殿下此言当真？” 法佐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身体几乎要离席而起，“不知何种装备可列入交易之列？价格几何？交付期限…”
然而，他的追问被一个突兀而亢奋的声音粗暴打断。
“好！太好了！” 主位上的穆罕默德四世猛地一拍黄金扶手，镶嵌的宝石嗡嗡震响。他似乎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情绪里，对刚才那番关乎帝国命运的外交辞令充耳不闻，一双眼睛只炽热地燃烧着乌兰图雅的身影。“太子妃殿下不仅代表强大的明国，更身负如此绝世风采！朕听闻草原的女儿，皆是在马背上长大的雄鹰，弓马娴熟！巧得很，朕生平最爱者，便是狩猎与骑射！”
他霍然起身，动作带着一种被压抑许久的兴奋与鲁莽。侍立在旁的宦官总管心领神会，立刻小跑着捧上一个覆盖着深红色天鹅绒的长条托盘。苏丹一把掀开绒布——一柄华美到极致的反曲复合弓显露出来！弓身通体由稀有的紫心木制成，镶嵌着繁复的金丝花纹和成排的祖母绿、红宝石，弓弦是传说中的雪山巨角羚羊筋鞣制而成，闪烁着柔韧的光泽。一张同样精美绝伦、镶嵌着大颗钻石的扳指，静静躺在弓旁。
“此乃朕最心爱的御用金弓‘苍穹之怒’！” 穆罕默德四世抓起金弓，脸上洋溢着狩猎时特有的、近乎孩童般的炫耀神采，大步离席，竟直接走到乌兰图雅的席前！他将金弓和扳指不由分说地递向乌兰图雅，眼神灼热，带着不容拒绝的期待：“久闻殿下乃成吉思汗黄金血脉，射雕手之后裔！今日国宴，正当助兴！不知殿下可愿与朕，在这托普卡帕宫的后苑猎场，小试箭术，一较高下？也让朕与诸位爱卿，一睹草原神射的风采！” 他刻意模仿着记忆中蒙古勇士的豪迈语气，却显得生硬而滑稽。
死寂！比之前更可怕的死寂！
法佐·艾哈迈德帕夏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这个沉溺游猎、不分场合的苏丹！在这关乎帝国生死存亡、正与对方进行最敏感武器谈判的国宴上，他竟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般，公然以比箭为名，向别国太子妃献媚？！这不仅是对乌兰图雅身份的轻慢，更是将帝国置于无比尴尬和危险的境地！卡拉·穆斯塔法帕夏等重臣也目瞪口呆，额角渗出冷汗，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无数道目光，惊愕、焦虑、甚至隐含鄙夷地射向苏丹，又紧张万分地转向乌兰图雅。她会如何应对？是勃然怒斥其无礼，拂袖而去？还是忍气吞声，被迫接受这荒唐的邀约？无论哪种，都足以让这场至关重要的外交会晤彻底崩盘！
喜欢王凌在明末请大家收藏：(m.bokandushu.com)王凌在明末博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