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入高天观。
木芙蓉树无风枝摇，洒落一地雪般碎花，香气醉人。
我微微一笑，挥手对着木芙蓉树打了招呼，转身正要回屋，却忽听身后数声坠地轻响，不由停下脚步，但没有回身，缓缓抬头看向天空。
一线天光方至东方白。
碎花自身后卷来。
我慢慢转身。
庭院地面上，卷集的碎花间，落着三根嫩枝，枝头犹有花开正艳。
我理了理衣发，郑重抱拳施礼，道：“让道友费心了，此行我绝不会坠了高天观的威名。”
木芙蓉树这次没有摇动。
我上前拾起树枝，返回房间，替换了伪装我的慕建国，便趁着晨时天光，将这三根嫩枝雕成三柄木剑。
木剑雕成，拿在手上，明明同以前做的一样，却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我闭上眼睛，轻轻摩挲木剑，耳畔传来各种嘈杂声响。
隔壁的小梅起身出屋，正与慕建国低声交谈。
白云观的道士们已经开始做在各自屋内做早课。
隔壁的青松观惊吵喧闹不休，是昨夜山门无故开裂，又有观中多名道士突发急病。
高天观门前的街上已经喧哗起来，却是开始有人在面馆前排队等着开门吃面。
更远的地方，有居民晨起，有车笛鸣响，有锅灶撞动，有鸡鸣犬吠。
眼前突然浮现出七月一日黎明时所看到的那玄奇无比的景象。
摩挲剑身的手指随之而向前移动，顺着那浩浩荡荡宛若活物的巨大轨迹。
那一夜，雷鸣雨骤，千花绽放，夜明如昼，人心躁动。
是结束，也是开始，但终归不过是永不停止的轮回。
手指停顿。
我睁开眼，窗外光芒炽烈，竟是已至晌午。
手中三剑变了形状。
更窄，更细，剑身上各多了一道不尽相同的浅浅纹路，带着无法言明的味道。
我将三柄木剑都插到发髻间，起身下地，推开房门。
观里冷清安静。
小梅正坐在木芙蓉树下看书，见我出门，便起身迎上来，道：“真人，要出去吗？”
我说：“吃碗面去。”
小梅道：“林道长打天亮就在墙那边跪着，就是以前有小门那个地方。”
我笑了笑，说：“在人家自己的观里，想跪哪跪哪，我们不要管那么多。”
小梅又道：“做服装厂那老板已经跟宁启明接上头了，宁启明答应帮他解决在内地那边的问题，老板想给宁启明三成干股答谢，宁启明没要，老板有些惶恐，回来问我怎么办。”
我说：“赵开来和姜春晓的这个小老弟胃口可真是不小。”
不仅胃口大，胆子也大，从他当初二话不说就敢贷款上千万来博就能看出来。
小梅问：“要管吗？”
我反问：“宁启明对你怎么想的？”
小梅淡淡地道：“公子哥想尝新鲜罢了，吃不到才是好的。”
我说：“陆师姐来香港这趟，已经做出决定，断了高天观与庙堂的联系。”
小梅便道：“我明白了。”
我点了点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袖着手走出高天观，来到面馆，坐到那张空桌上，吃了碗面，等从面馆出来，就见观门前聚了好些人，正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林子青素袍光头赤脚，跪在观门前。
我走过去，瞧了瞧他，问：“林观主，这是何必呢？”
林子青道：“真人，我知道错了。”
我说：“你在我这里，没有错。你要这么想，才是大错特错。”
林子青重重叩首，道：“弟子错在起了贪念，既接了罗天大醮，就应该专心于科仪，而不应该再贪图世俗财物，奉道不诚，愧为三清门下。先前真人指点我，我却执迷不悟，如今我知道错了，特意来向真人认错。今天我就去寻照神道长更正所犯错误，从此以后一心一意准备大醮，不让这盛事因疏漏而蒙羞。”
我摇了摇头，说：“你不是知道错了，只不过是怕了。林观主，回去吧，等你真想明白了，再来找我。想不明白，不要再踏高天观的门。你也不用害怕，这罗天大醺既然说过由你们青松观来主持，除非真天降雷霆把你们青松观夷为平地，不然的话，必定还是由你们来做，去吧。”
林子青脸当时就白了，颤声道：“真人，弟子……”
我说：“大家各属不同脉传，这弟子一说，无从提起，以后就不要这样自称了。林观主，请回吧。”
说完，我不再理会林子青，踏入观门。
小梅柔声对林子青道：“林观主，真人既然发话了，你就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是不是真知道错了，你自己心里有数，要是再跪下去，那就是在向真人示威。你们青松观，想同高天观开战吗？”
林子青打了个激灵，道：“多谢惠道友指点。”
他便不再继续跪了，赶忙起身离开。
待到下午的时候，照神道人登门而来。
进了观门，先去看了一回木芙蓉树，还抱拳施了一礼，这才来见我。
见我第一眼，目光先落到我头上，停留了好一会儿，才挪开，道：“林子青上午找到我，说大马商人黄惠理捐了一亿港币，赞助罗天大醮，他们对采买罗天大醺所需用品不熟悉，而且很多东西又都需要从内地购买，搁在他手上使用不方便，想将这一亿转给白云观，由我这边帮忙采买筹集大醮所需一应物品。”
我说：“这事跟我无关，不用特意跑来跟我讲。你们定就好。”
照神道人道：“我就是想问问，我不要行不行？”
我说：“不行。”
照神道人道：“那行吧，我收了。”
我说：“这事跟我没关，你自己决定就好。”
照神道人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问：“惠真人，我就问一句，你什么时候打算放我们回京城？”
我说：“你想走随时可以走，我不会拦着。”
照神道人唉声叹气，道：“怪不得师兄几个月功夫头发就全都白了，黄元君那样的人物，怎么就养出你和小陆元君这么两个混世魔王？这一亿，得怎么处理？”
我说：“投基金里吧，需要用什么，你开单子，由基金来统一采买。不只是这一亿，过后还会有钱，都投进去吧。”
照神道人惊道：“还有？多少？”
我说：“我又不是神仙，上哪知道去？反正你都收着，照此处理就行。”
照神道人吞了吞口水，道：“要这么走账的话，白云观在投资基金里的份额可就超过高天观了，当初大家说过了，我们四大家风头太大，不参与这个投资基金。”
我说：“那是因为当时高天观未来地位不明，以后不用担心了。等到基金会换届的时候，就你们白云观来主持下一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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