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位看官，上回书说到曹芳趁着桓范在南门与汉军交战之际，悄悄自北门突围而出。不曾想却在港口遭杨再兴率军拦截，虎豹骑折损大半，只得退回不其城内。
不其县北门，狼狈奔回的曹芳，正凭倚城头，目光如钩般死死锁着北方港口的方向。
朔风呼啸而过，将他的衣袍卷得猎猎作响，直至暮色四合，远方地平线上才终于泛起一丝尘烟。
过了盏茶功夫，曹肇领着三百余豹骑残部，踏着暮色艰难归来。浑身浴血的他，玄色甲胄上凝结的血痂尚未干透，几处破损的甲叶下还渗着新血。
他踉跄着登上城头，刚见着曹芳的身影，便“噗通”一声单膝跪地，嘶哑着声音道：“陛下！末将无能！非但未能护陛下突围，更折损了大半虎豹骑……实在是罪该万死！”
曹芳见状，忙抬手扶住曹肇的胳膊，声音里满是关切：“叔父，不必多礼，快些起来。”
他垂眸扫过曹肇甲胄上的血痕，又望向城下那些垂头喘息的残骑，喉结滚了滚，才接着道：“叔父何罪之有？突围本就凶险，您能带着这三百弟兄回来，已实属不易！”
夜风卷着寒意扑来，曹芳拢了拢衣襟，语气沉了些，却无半分责备：“虎豹骑折损大半，朕亦心疼！可只要您活着、弟兄们活着，便有再撑下去的底气。”
恰在此时，桓范的身影匆匆出现在城头梯口。他袍角沾着夜露，显然是闻讯后一路急赶而来。
待目光扫过曹芳毫无血色的脸，又落在曹肇甲胄上未干的血迹与膝前的泥污，桓范心中已然明了大半。
他本想上前半步，说几句“陛下保重龙体”“将军辛苦”的宽慰话，可话到舌尖却像坠了铅，怎么也吐不出来。
汉军的重围如铁桶般箍着城池，外无半支援军可盼；府库粮仓昨日清点，余下的粮草撑死不过一月之数。这些明晃晃的绝境，哪是几句空话能掩过去的？
最终，桓范只得对着曹芳的背影，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声叹息混在朔风里，轻得像要散了，却又沉得压人。
他躬了躬身，没再多言，默默退到城头角落，身影在暮色里缩成一团。
三人在城头僵立了许久，北边港口的方向却始终黑沉沉一片，连半点儿虎骑的影踪都没有。
曹芳望着那片死寂的黑暗，缓缓收回目光，轻轻拍了拍曹肇的肩膀：“叔父，夜寒风劲，随朕……回去吧。”
曹肇闻言，微微摇了摇头，嘴角扯出一抹苦笑，目光却仍未离开远方：“陛下，请先行回宫！臣再等半个时辰，就半个时辰……”
说着，他声音变得更低了些，带着几分自己都未察觉的执拗：“虎骑的弟兄们，许是半路迷了道，亦或是还在与后头的追兵周旋，他们定会回来的。臣跟他们说过，不管多晚，我都会在城头等他们。”
说到最后，他勉强提了点儿语气，似是在打趣，眼眶却悄悄泛了红：“陛下，您是不知道，那群混小子回来……若是见不着臣在此处，指不定会在背地里如何编排数落于我？”
曹芳望着他固执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转头朝桓范递了个眼色，眉峰间藏着几分无奈。
桓范会意，立即上前两步，沉声劝诫道：“长思，莫要再等了。你我都清楚，虎骑……回不来了。”
见曹肇肩头微颤，他又补了句重话：“眼下这局面，你若再冻出个好歹，陛下身边就更无人可用了！”
“回不来？”话音刚落，曹肇猛地转过身来，甲胄碰撞的脆响在寂静城头格外刺耳。
他双目圆睁，死死盯着桓范，眼眶早已红得像浸了血般，方才强撑的硬气瞬间裂了缝。
片刻后，两行清泪终究没忍住，顺着他沾了血污的俊逸脸庞缓缓滑落，砸在冰冷的砖石上。
曹肇声音发着颤，第一次卸下所有强硬，望向曹芳，带着一丝茫然与动摇问道：“陛下！我大魏，当真……还有东山再起的一日吗？”
这话一问出口，城头瞬间落入死寂。唯有朔风卷着寒意，一遍遍刮过三人的衣袍，发出呜呜的声响。
城外，汉军大营的篝火燃得正旺，密密麻麻连成一片火海，将半边夜空都映得通红。
那灼人的火光里，似裹着千军万马的威势，压在每个人心头，就连呼吸都不觉沉了几分。
良久，桓范才率先打破沉默，他上前一步，目光落在曹肇脸上，声音虽低却透着股不容错辨的坚定：“长思，大魏能否东山再起，眼下我不敢断言。但有一条错不了——陛下绝不能折在这不其城内！”
他顿了顿，指节叩了叩城头的砖石，语气里多了几分筹谋：“北面港口走不通，我等就另寻出路便是。”
“东莱一带海岸线绵长，汉军水师就算布防再密，也未必能将每一处海湾都封死。只要能从不其突围出去，便还有翻盘的机会！”
“可若是再失败呢？”曹肇往前凑了半步，追问道，“汉军早已将不其围得水泄不通，我等连城门都难出去，还谈何突围！”
曹芳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攥紧，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眼底燃着近乎决绝的光，咬着牙道：“若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一月后，便将城内军民尽数遣散。他们亦有家有业，犯不着为大魏殉城。至于朕……便效仿先帝，自裁于宫中。朕……誓死不做汉军阶下之囚！”
“陛下，万万不可啊！””曹肇与桓范齐声惊呼。
话音刚落，桓范已快步上前，枯瘦的手一把攥住曹芳的衣袖，语气急切：“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陛下乃是大魏的根，怎可轻言死志？”
“况且就算真到了城破之际，臣仍有一计，未必不能使大魏幽而复明……”
曹芳闻言，只当是桓范为了宽慰自己，故意编排的话语。他疲惫地摆了摆手，没再听下去，转身一步步走下城头，留下一道落寞背影。
时光如指间沙，即使攥紧了也留不住，转眼便到了一月之期。
这三十日里，不其城的守军几乎没歇过——白日里顶着汉军的箭雨加固城防，夜里便趁着暮色分批组织突围，可次次都撞在汉军的铁壁上，狼狈地退了回来。
离成功最近的这回，曹芳亲自领着千余亲信，借着浓雾摸出了城，一口气逃到三十余里外的山谷。
他正以为能松口气，却见谷口尘烟大起。与刚送完南迁的百姓，带着部曲回营的关凤，撞了个正着。
关凤的断水刃映着雾光，率部直冲过来，魏军士卒为护曹芳接连倒下。曹芳见状，正欲提剑拼杀，却被桓范死死拽住，生生拦了下来。
最终，曹芳虽靠着曹肇与豹骑死战，带着寥寥数十人拼死逃回了城中，却也彻底没了心气。
是夜，明晖殿内的碎裂声此起彼伏，刺破了魏宫的死寂。
曹芳红着眼，挥手将案上的玉璧、青瓷盏扫落在地——玉器撞在金砖上裂成两半，瓷片飞溅着刮过他的衣摆，他却似未察觉般，只顾着将殿内的器物摔得七零八落。
直到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殿内已遍地狼藉，曹芳才脱力瘫坐在冰凉的地上。
他望着殿顶的梁木，喉间溢出一声幽幽的叹息，声音里满是绝望：“时不我与……此乃天亡我大魏啊！”
言罢，他用袖口擦了擦眼角的湿痕，扶着案角缓缓起身，一步一步挪至殿门处。
推开沉重的木门时，晨风吹得他一个踉跄，他忙稳住身形，对内侍沉声道：“去告知长思叔父与桓卿，即刻打开四门，将城中军民尽数遣散。”
说罢，他微微顿了顿，看着内侍泛红的眼眶，语气软了些：“尔等也跟着百姓一同出城吧，莫要再跟着朕，受这亡国之苦了。”
内侍闻言，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却又不敢多言，只得重重叩首，哽咽着躬身应诺，转身踉跄地去传旨。
一个时辰后，不其城四门缓缓洞开。百姓与降卒陆续走出，城外汉军早已列好阵型，身前摆着盛满粮食的木桶。
待用完吃食，士卒们按序引导众人往安置地而去，途中并无半分苛待。
刘禅则身着龙纹常服，在众将的簇拥下，踏着晨光走进了魏宫。
明晖殿内，曹芳端坐于正中皇座，面色平静。桓范与曹肇垂手站在两侧，甲胄未卸，却没了往日的锐气。
刘禅大步走上殿阶，放软语气，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兰卿贤侄，如今东莱已平，你若愿归降，朕先前许诺的‘安乐县公’之位，依旧作数。”
“呵。”曹芳闻言嗤笑一声，抬眼看向刘禅，目光里裹着几分冷冽的嘲讽：“朕若有此意，方才便已领着满朝文武出城乞降了，又何必守着这空殿，等到现在？”
“你这不知好歹的东西！”张飞听得火起，大手按在腰间剑柄上，上前两步怒目圆睁，“既不肯降，又待何如？难不成还想顽抗到底？”
刘禅忙伸手拉住张飞的衣袖，笑着劝道：“三叔，莫要动气。兰卿贤侄许是尚未没想通罢了，算不得过错。”
说罢，他转向殿外，扬声道：“来人，先将三位‘请’至偏殿，好生伺候着。待过几日庆功宴后，再行计较。”
临了，他还不忘回头看向曹芳，语气带着几分劝诱：“兰卿贤侄，你若幡然醒悟，便差人来告知朕——朕对你的承诺，永远作数。”
殿外士卒得令，当即上前扣住三人臂膀，押着往偏殿走去。
待殿内只剩自家人，张飞便忍不住粗着嗓子嚷起来：“阿斗，你这究竟图啥？曹芳那厮死到临头还嘴硬着。”
“依俺看，直接斩了亦或是发配去朔方便是，圈禁起来干啥？你就不担心夜长梦多，中途出了岔子？”
杨再兴见状，快步走到殿门口，对守在外头的士卒沉声道：“你等退到殿外三十步处值守，此处有我与诸位将军在，无需担心。”
说罢，他轻轻掩上殿门，转身走回众人身边。
此时，关羽已伸手拉着张飞坐下，眉头微蹙，沉声劝道：“翼德，莫急！陛下如此安排，定有深意，你先耐着性子听完便是。”
话音刚落，刘禅笑着转向诸葛亮与庞统，抬了抬手道：“司徒、司空，不知二位谁愿为三叔解解惑啊？”
诸葛亮与庞统相视一笑，诸葛亮随即做了个“请”的手势。
庞统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对众人解释道：“诸位有所不知，眼下东莱虽定，但青、冀、幽三州仍有不少曹魏旧吏、百姓心念旧主。”
“若此时杀了曹芳，那些人必定心生怨怼，甚至可能聚众作乱。到时又要劳师动众去平定，岂不是徒增伤亡。”
他顿了顿，继续道：“可若是善待曹芳，让他受封‘安乐县公’，安心享乐——一来能彰显陛下仁厚，让天下人皆知我大汉不嗜杀、重民心；二来也能断了那些曹魏旧臣的念想，让他们瞧瞧，连旧主都归降享乐了，他们再顽抗，又有何意义？反而归顺大汉能得安稳，这便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啊！”
张飞听得眼睛一亮，猛地拍了拍大腿：“原来还有这许多门道！亏俺还以为，直接杀了最省事，还是你等这些文官心思细。”
“罢了罢了，俺还是觉着冲锋陷阵来得痛快，这些弯弯绕绕的，就留给你等去操心吧！”
殿内众人闻言，皆忍不住笑了起来，方才凝重的气氛瞬间松快了不少。
之后，众人又围在舆图前商议了片刻，最终定了主意：晚膳时，将曹芳、桓范、曹肇三人请来，再由诸葛亮与庞统好生劝说一番。
毕竟若能让他们真心归顺，远比强行发配朔方更能安抚人心。
晨光透过殿门的缝隙洒了进来，照在舆图上青州的疆域，这场持续数月的青州之战，终于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这正是：魏宫遣民终弃守，汉营宽待显仁柔。东莱平定烽烟散，天下归心待运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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