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风雪没停，仿佛又大了一些，萧淙之起得早，元绮照顾子湛起床时已经没看到他。
心想，这雪即便是行军也会耽搁，如今局势瞬息万变，也说不准会因这场雪而改变。
又过了一会，关赫来拜见，才发现萧淙之不在小院。
青风亲自送来了清粥小菜，这才从他那里听说，原来萧淙之一早就去见了玄虚子。
众人于是围坐在一起，闷头吃饭，谁也没再说话。
此刻元绮面对着榆信与孟秋然，许多话到嘴边，但碍于寂空和关赫在场，只能咽下去。
洛昀忧心元穆，也没有心思顾其他，只照顾着元丰。
至于关赫和寂空，一个是愁容满面的中老年将军，一个也是淡漠冷静的前和尚，话本就不多。
倒是孟秋然与榆信，两人没那么沉寂。
最有话说的数两个孩子，亲密无间，如同亲兄弟一般：“子湛，你吃快一些，我要去找姑父。”
“嗯！不过我爹爹马上就回来了，我们还是在这里等他吧。”
“姑父找老道长是去救我爹爹吗？”
子湛歪着脑袋想了想：“玄虚子快一百岁了，应该没办法救舅舅。”
“一百多岁了？那他是活神仙吗？”
子湛一本正经：“是的，我听人家都喊他仙人。”
“那仙人会法术，救人更厉害呀。”
“丰哥哥说的有道理！”
元绮扶额与洛昀对看一眼，无奈又好笑：“元丰别担心，你父亲已经脱身了，他那么聪明，一定没事的。”
元丰看着眼前这位见过几次但并不熟悉的姑姑，认真点了点头。
他一直到元绮担任太府卿后才见过她几回，但他却知道，她和自己一样，姓元。是至亲！
“姑姑，姑父是战神，他一定有办法的。”
元绮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笑容：“是呀，你看我们现在不都好好在这儿吃饭吗？说不定你父亲也正在吃呢。”
元丰有些少年老成，元绮觉得是随了元穆。此时皱褶的小脸终于有了稚子该有的无邪。
“郡主，给侯爷留一些吧。”孟秋然已经放下碗筷。
元绮看看她又看看榆信：“荔云已经留好了，你多吃一些，这段日子，受苦了。”
这一句受苦了，话里有话，孟秋然却神色平常，又坐下喝了几口清粥，倒是榆信，脸色不大好看。
关赫是实在的粗人，吃饭快，提了两个馒头就去门外查看情况。
寂空话不多，放下碗筷也同关赫一起走出去。
两个孩子吃不太多，元绮见状，便让荔云和榆信带去：“阿信，你同荔云，带子湛和丰儿一起去玩一会儿吧。”
榆信看了外头一眼，还在飘雪，但立刻明白了元绮是想支开他：“小少爷，跟我来吧。”
屋里此时只剩下了元绮，洛昀，与孟秋然。
都是女子，且孟秋然就是洛昀送出去休养的，也不避讳她了。
元绮犹豫再三，斟酌再三，才缓缓开了口：“孟姑娘，昨日仓促，没能说上话，见到你和阿信平安，真是太好了。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孟秋然放下了手中碗勺，盯着那碗底的清粥，声音平静：“原本是打算养好病，就和阿信回扬州的。榆爷身体不好，我们不放心。”
“老榆爷一定想你们了。那你如今…身体…怎么样了？”
她盯了一会，喉头噎了一下，声音抖了抖：“郡主有所不知，我被绑时怀了身孕，青楼里的堕胎药太凶猛，伤了身体……”
元绮哑然，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有心疼，有自责，还有恐惧——看到孟秋然，她会忍不住想起顾庭芳，当年孟秋然就是因为和顾庭芳有一样的遭遇，两人一直彼此陪伴。
如今顾庭芳已经没了，孟秋然又……她不敢细想她都经历了什么，光是听韩冲的描述都觉得揪心可怖——韩冲原话说：长孙家的人，日日都去。
她看了一下洛昀，洛昀心痛地闭上了眼睛，不忍再听。
“抱歉，是我连累了你和阿信。”
孟秋然却摇了摇头，抬眼看她：“我知道郡主在想什么。或许世人觉得，女子失贞该以死谢罪，像我这样的残花败柳更应该像过街老鼠一样，人人唾弃。可我曾有过一次机会重新来过，在扬州，我遇见了阿信，他让我知道，真正爱我的人，不会因为别人犯的错而嫌弃我。
顾将军的事情我听说了。当年我们活下来，一心只想报仇。侯爷替我们做到了。从前的三州十六郡，何等苦难，如今也已重回巅峰，人也可以，只要有这个心，只要有足够的时间，伤口总会愈合。顾将军不是因所谓的贞洁而死的，生前她愈合的时间不够，死后去了黄泉与心上人再续前缘。
不瞒您说，我听说的时候，心里，是替她高兴的。”
这一番平静如水的话语，却深深冲击着元绮的内心。
或许孟秋然才是这世上最懂顾庭芳的人，她们都从毁灭性的磨难中活了下来，并且她还能有勇气一次次重新开始，这种勇气与坚强，不输于驰骋沙场的英雄战将，令人从心底里钦佩！
元绮什么话都没说，站起身，走到她身边，轻柔的抱住了孟秋然。就像母亲安抚受伤的孩子，又像友人之间认可支持的拥抱。
孟秋然先是一愣，而后想躲，元绮却没放她：“孟姑娘，阿信果然没看错人。”
“郡主…您还同意阿信同我在一起吗？”
元绮顺了顺她的背，放开她：“当然，等一切尘埃落定，我送你们回扬州，举行婚礼。”
“郡主……”
“不必理会旁人的眼光，他们轻贱你，你偏要活的比谁都好。”
“一定。”
洛昀也握住了孟秋然的手：“等一切结束，我们夫妇也去扬州，为你主婚。”
孟秋然方才说起痛苦经历忍着没落泪，此刻却热泪盈眶。
她想起从前种种，再看元绮与洛昀，一个明媚，一个温婉，世间女子千万婀娜，却有着不输男子的无声坚韧，给予彼此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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