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场一片死寂。
安琪的双脚重新着陆，是抬着她和诺拉的卫兵们将她们放了下来。
审判官努力合上了能吞鸡蛋的嘴，偷偷看了眼已经走到门边的乔治国王，他并未表态，但他脸上的不虞十分明显，傻子都看得出来这位国王的不快。
但是……泰勒，会是那个泰勒吗？
不需要其他人继续猜测了，在众人惊诧猜测之时，蕾拉看了眼场中的莉莉丝，抢先再次高喊——
“——蕾拉·泰勒，以龙牙堡泰勒家族第一顺位继承人的身份，请求为安琪·罗素行使决斗权！”
蕾拉的声音清亮如剑锋，穿透了整个审判庭。她向前几步，卫兵震惊中并未阻拦，让她得以走进审判庭内迎接众人的审视，火红发辫扫过耳朵，像是一团移动的火焰闪耀在所有人眼中，安琪像是被那抹红发刺痛，眼泪流个不停。
“……噢，是老泰勒的孙女吗？”乔治国王阴着脸沉默半天，这会儿却抚掌笑了笑，他不是不知道这就是凯瑟琳的骑士，这会儿却一副刚刚知晓对方身份的样子，“很好，很好……”
他的目光在安琪和蕾拉之间流转，罗素与泰勒，呵，盖亚帝国最富盛名的两个骑士家族，争斗了一代又一代，如今却搅到了一起，都是因为——
他扫过场下的凯瑟琳，她的目光如今也在那个泰勒身上。
——都是因为她，乔治国王眼底流过隐秘的厌憎。
“是的，陛下。我请求一场公平、公正、公开的对决，在高庭十字街广场，在所有民众面前，就在……”蕾拉与凯瑟琳隐秘地交换了个眼神。
“一周之后。”
而后她视线转到了被告席的维恩特莱身上，像是一头盯紧猎物的年轻头狼。
维恩特莱脸色煞白，想到前些日子与这个女骑士的发生的龃龉，他狠狠地咽了口唾沫——要，要和泰勒家族的继承人不死不休？开什么玩笑！
维恩特莱感到一股巨大的惶恐，他努力自滞涩的喉头挤出声音，“我不——”
“——如你所愿，泰勒骑士，愿你能光复家族之荣光，我比任何人都要期待。”国王陛下的声音自上方传来。
维恩特莱的抗拒之意被无视了，蕾拉行过骑士礼，与众人一起目送国王陛下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
决斗审判已成定局。
…………
安琪再次回到了阴暗的地下监牢，潮湿腐臭的气味时刻萦绕在鼻尖，在决斗审判开始之前，她都要被关在这里。
可这次她却不害怕了，背着巨剑的红发骑士就走在她的前方沉默带路，那抹张扬的红发随着她的步伐跃动，只是看着都让她心头安定。
吱嘎声响起，前方的守卫打开了一间远离其他监牢的牢门，安琪自觉地踏入其中，又看着守卫将门关上，大串钥匙碰撞发出热闹的声响，整个过程，在前面引路的蕾拉都一言不发。
“……谢谢你。”
安琪至今都是懵的，但眼见蕾拉抬腿就走，她追到监牢的铁栏杆前嗫喏道谢，向那个为她押上性命的骑士，泰勒家族的骑士。
昏暗的地牢甬道里十分安静，她听到不知哪里传来的嘀嗒水声，她看到蕾拉原本已经准备离开了，却在听到这句话后顿住脚步，随即转头看来——
地牢墙上的壁灯已经没几盏好的了，一片昏暗中，蕾拉的眼睛泛着幽幽冷光，折射出点点星火，只是在努力看清蕾拉的表情后，安琪睁大了眼。
——蕾拉脸上全是厌恶。
“不用谢我。”蕾拉的声音冰冷，她们二人第一次见面时，她对这女孩的印象就不好。“我愿意代表你出战，但不是为了你。”
安琪讷讷地松开了扒着铁栏的手，“我明白的。你，你是不想你姐姐冒险……”
她们从第一次见面时就闹得不太愉快，她差点就为了莉莉丝跟自己动粗，全校人都知道她整天追着自己的姐姐跑。
“——你真的很蠢。”
蕾拉不耐烦地打断她，话语简单直白，句句不留情面，直刺向安琪，“我真的很讨厌你这样的人。”
安琪仿佛被当头一棒，两人就这么隔着铁栏相望，借着昏暗的光线，她发现蕾拉脸上的厌恶和愤怒不似作伪。
“与其说为你，我更愿意说是为玛西亚而战。”既然说开了，蕾拉干脆一次说个清楚。
“安琪·罗素，你敢摸着自己的心，发誓今天自己是为了伸张正义而来吗？你到底是为了帮助玛西亚，还是为了别的什么，你自己清楚。”蕾拉眼神如刀，无处逸散的愤恨这会随着话语倾泻而出。
安琪浑身颤抖起来，却又无法反驳，是，她希望能留在高庭不被父母送走，她希望能为自己之前在神殿遭遇的不公出口恶气——也许蕾拉说得没错，她是为了自己。
“真是不懂你当初怎么好意思和莉莉丝较劲，你和我的姐姐不一样。”蕾拉恨恨望着安琪，“她有为自己选择承受代价的能力和勇气，你有吗？！她有脑子，你有吗？你自己想死就算了，为什么要拉上那些无辜神妲？！”
蕾拉的话像刀子一样，割破了安琪最后一点尊严，她像个被抽走发条的木偶一样委顿在地。
“对不起……”安琪的眼睛干涩得厉害，她已经哭不出来了。
“呵！”蕾拉冷笑一声，“要我说没关系吗，罗素小姐？可惜我没办法替你向玛西亚转达，她死了呢。也许你的亲人将来会安慰你说不是你的错。但是你听清楚了，就是因为你，就是你的错，你背负着一条人命！”
蕾拉越说越愤怒。
“……你从来就不信任凯瑟琳殿下。早在几天前，皮科尔·维恩特莱已被关进了光明神殿的地牢，玛西亚也被送回了家人身边，只需要再给凯瑟琳一点时间，一切都可以妥善的解决，罪人会伏法，玛西亚可以过上正常的生活。可你做了什么？你逼她在审判庭上当着全高庭人的面讲述自己的痛苦遭遇！就算没有那该死的血誓，她也已经死了！你明白吗？！”
她音量并不大，可话语蕴含的力道却重如她背后的大剑，将安琪的脊背一下下砸了下去。
监牢内的安琪跪伏在了肮脏的地砖上，发出痛苦的干嚎，蕾拉说得没错，她太蠢了，真的太蠢了！她让母亲心碎，让玛西亚丧命，更愚蠢的是，她还自诩正义。
“……你唯一做对的就是请求决斗审判。”蕾拉看着她这副凄惨模样，冷声撇过了脸，“你放心，就算再讨厌你，我也会为胜利拼上一切。”
不是为了安琪，是为了无数像玛西亚那样的女孩儿，蕾拉想让她们知道，她们并不是孤立无援，总有会人为弱者伸张正义。
骑士之道本该如此。
“——在那之前，好好想想你都做了什么吧，罗素家的小姐。”
蕾拉转身离开了安琪的地牢前，不再理会身后发出的压抑哭泣。
……
安琪的牢房被蕾拉安置在极深的位置，她走了一段时间，便听不见安琪的哭声了。
前面提着灯带路的守卫在转角时总忍不住借机偷看她，看看这个要带来决斗审判的女骑士。
她满脸冷肃，看来还是紧张的吧？——守卫偷瞥过后暗自揣测着。
然而蕾拉的心情却是这些日子来最松快的。
决斗审判定在七天之后，那个维恩特莱不过是个三流骑士，她有信心在全城人面前割下这个人渣的脑袋。
更重要的是，七天之后，是凯瑟琳殿下策划的城郊农民暴动的时间。
几百年不遇的决斗审判一定会吸引全城人的目光，也许国王还会亲临，教廷一定会抽调大量光明骑士维持秩序，若是在这个时候又遇上暴动……那一定会是神殿守备最空虚的时候。
这是潜入神殿救出莱瑞尔的最好机会，也是凯瑟琳说的，仅有一次的机会！
——她必须要赢！
想到这里，她已经走到了地牢的入口处，掀开还没来得及卸掉的棉帘子，站到了室外。
骤然得见阳光的滋味不好受，蕾拉忍不住用手遮住了眼睛适应一会儿，再放下来时，她看到有人自马车前站直身体朝自己看来，像是等了自己很久了。
“……怎么是你？”蕾拉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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