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映着帐壁地图上的山川河谷。
李世民话音落定,窦轨当即抚掌赞叹:“殿下此计,一环扣一环,直教徐世绩插翅难飞!”
房玄龄亦颔首:“正奇相合,三面夹击,既破徐世绩之谋,又解修化之围,实为上策。”
计议既定,李世民连夜下令。
第一道军令:再令公孙武达引玄甲骑数百,与樊兴部共往伏卢山。若王君廓、苏定方部汉军果然潜伏修化或平夷方向,便在伏卢山东麓设伏,务求将其两部阻截乃至歼灭。
第二道军令:留李道宗、长孙无忌坐守离石大营,以窦轨为主将,但不打窦轨将旗,打马三宝的将旗,引步骑万人,大张旗鼓,沿官道南下,往援修化。
第三道军令:点起玄甲骑精锐五百,由李世民自率,沿离石水河谷,迂回向修化城西潜行。
第四道军令,令马三宝引其本部亦出大营,打窦轨将旗,虚张声势,号称万众,往援平夷。
——如前所述,马三宝本平阳公主的家奴。平阳公主於关中起兵之后,马三宝出力甚多,何潘仁、李仲文、向善志、丘师利等部关中群盗,多是他代表平阳公主出面招揽来的。因他虽以前是平阳公主的家奴身份,在唐军中的地位却并不低。早在李渊未入关前,他就自称总管,部曲数万。李渊入关后,授他左光禄大夫,此正二品之散官,在散官体系中,仅次从一品的光禄大夫,当时就已是位居高位。於今更在唐军中,位在诸将之上,可以说仅次窦轨等人。
则是说了,现在离石大营的唐将,其实还是另有人位在马三宝之上的,便是李道宗。却则为何既然李世民已经对徐世绩、陈敬儿有了足够的重视,又在李神通被擒的情况下,这一仗只能胜,不能败,他不用李道宗为另一路的主将?原因也很简单。便是李道宗的征战经验不够。
李道宗的祖父李璋是李虎的第四个儿子,其父李韶与李渊、李神通是从兄弟,他乃李渊从子。年纪不大,比李世民还小一岁。他虽跟着李世民参与过去年的河东之战,并跟着李世民也打过薛仁杲,到底征战经验也好、军中威望也好,不如马三宝,是以李世民使他留守。
四道军令下达,接令各军加紧准备。
次日一早,樊兴、公孙武达两部先出,偃旗息鼓,悄然开向伏卢山。又次日上午,窦轨、马三宝两军的前锋出营,下午,两军主力络绎开出,各自高打将旗,兴师动众,烟尘滚滚。於这日晚上,李世民引骑五百玄甲精骑,翟长孙等斗将皆从在内,间道驱行,绕向修化西侧。
……
离石县城到修化县城,百十里远。
两城间,亦有河谷相连。接通两城的官道,即在河谷边上。
窦轨部万众行军一日,当晚休整,是夜接到修化前线军报:“汉贼徐世绩部已进至城南,於城南十余里处筑营。”窦轨遣吏,将此报往寻李世民转禀。次日继行,离修化城不到二十里时,提前出发的先锋所部,遣军吏还回进报:“城北山间十里坡发现汉贼伏兵,约千余人,末将部稍与接战,其见踪迹败露,便即撤退。末将等追出数里,得胜而还。斩获数十。”
“一如殿下所料!”窦轨再次遣吏,将此捷报仍转禀李世民,传令说道,“将捷报告知三军,就说我前锋部探得贼踪,与贼伏兵接战,大破之,斩获数百!贼仓皇窜逃,甲械丢弃满山。”
捷报传达各部,窦轨部将士士气大振。
……
窦轨转禀的捷报,这天晚上呈到了正在行军的李世民手上。
李世民於马上看罢,与左右的翟长孙、向善志、丘师利、丘行恭等说道:“若真是伏兵,岂会这般容易被我军发觉?看来我所料不差,这支汉贼伏兵,确乎是徐世绩的诱饵!他的杀招,当必是王君廓、苏定方无疑了。其既已投饵,我部便加快行速,至迟明晚赶到修化城西!”
打马而前,却忍住了向东边眺望的冲动。——东边,即伏卢山方向。
不知樊兴、公孙武达是否已遇到王君廓、苏定方的兵马?樊兴、公孙武达皆勇将,公孙武达所引玄甲骑,更李世民一手挑选的精骑。以李世民估量,若遇王、苏,设伏以击,当可胜之。
……
伏卢山东麓,夜色下,一场伏击战正在激烈进行。
山林间火把明灭,杀声震动远近,箭矢破空之声不绝於耳。
樊兴立於高处,挥旗指挥。
公孙武达率玄甲骑,驰突敌军,试图溃其中路,夺敌将旗。
这将旗在夜风中招展,其上所书,可不就是“左武卫将军王”?正即王君廓的将旗!便是王君廓、苏定方接到徐世绩的军令后,两日前离了吕梁山关隘,引步骑两千,潜赴修化。却尽管他两人前派的有斥候,夜黑林密,未能发觉唐军。半个时辰前,在此遭遇到了樊兴、公孙武达两部的伏击。队伍前段,亦招展着一面将旗,上书写“右骁卫将军苏”,系苏定方将旗。
好在两将俱是沙场宿将,所率部曲亦皆精卒,故虽遭伏,反应迅速,应变及时,已中军与后军收拢,结成了阵型。唯有前军的苏定方及其所率的步骑五百,被樊兴部半包围住了。
当下,唐军的后续攻击意图,很明显可以看出,樊兴、公孙武达应是认为苏定方部已陷围攻,歼灭之只是时间问题,但王君廓所率之汉军中、后两军,却已成阵,因选择了王君廓的中军将旗,为此际的主要突击方向。只要再将王君廓中军击溃,便这两千汉军就尽能消灭之了!
苏定方、王君廓当然是也看出了唐军的目的。
却陷在唐军左、右、后三面夹击的前军阵中,苏定方顾望后头两三里外的王君廓将旗,瞧见了公孙武达正引骑突击,——公孙武达所引骑约数十,俱他率来的玄甲骑中的勇士,却这突阵,很多时候不靠人多,反而人少时,只要人人勇悍,更容易将敌阵突破,打个比方,这就好像是用木棍戳布,与尖针刺布的区别,故而公孙武达带来的玄甲骑虽五百之数,值此关键突阵,他只带了数十骑。苏定方扬眉奋声,挥槊指向,厉声喝道:“贼骑骄妄,数十骑便欲突我中军!眼下胜负,就在这数十贼骑!只需将其斩杀,贼众必然惊乱!从俺往斗!”
不顾两面夹击的唐军步骑,苏定方喝罢,勒马转向,挺槊而前,却是反向中军方向杀去!
自有十余亲骑敢死之士,紧从其后,纷纷奋勇追随!
汉军中军旗下,王君廓自是亦望见了企图突入中军己阵的公孙武达等骑,竟与苏定方不谋而合,见公孙武达等突击的势头甚猛,外围的汉军步骑遮掩不住,眼看离自己和自己的将旗只不到百步之远了,他不惊反喜,抄槊在手,瞋目喝道:“此贼骑将必是唐贼骁将!自恃勇武,敢来取俺将旗!且从俺,将他杀了,唐贼势必气沮,我军反攻,可一鼓而定!”
言罢,拍马迎击,率亲骑直向公孙武达等迎上。
两军骁锐对冲相撞,如星燧迸发,铁流交进。槊影翻飞间,转瞬死伤枕藉,各有十余骑坠马。却这敌我各数十之骑,谁个不是本军的勇士?即便坠马,无人惨叫出声,纵躲闪不及,再被敌我马蹄践踏,亦咬牙强撑,或滚地挥刀割敌马足,或以断槊刺敌下腹,拼死犹战。
王君廓槊锋所指,直取公孙武达!公孙武达与他对马交锋。两人槊来槊往,连击三合,皆以槊杆相格,震得双方虎口欲裂。公孙武达叫道:“好个悍贼!”王君廓骂道:“入你贼娘!”公孙武达怒道:“技不如人,便要骂人么?当真贼厮!”王君廓喝道:“乃公手下不杀无名之鬼,报上名来!”公孙武达叫道:“唐将公孙武达是也!今日取你首级祭旗!”两人一边说话,一边马不停转,互寻破绽。公孙武达却话音未落,又叫一声:“哎哟!你这贼厮!”却是王君廓趁他答话逼近,挥手洒出了一片尘土,迷了公孙武达双眼。公孙武达欲要擦拭,不敢松槊,眼前模糊不清,战马盘旋不定。王君廓觑得真切,挺槊取其胸。公孙武达闻风避让,仓促间槊尖掠颈而过,鲜血迸流。他一抖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借势挥槊反扫。王君廓早兜马转走。
“兀的贼厮!暗器伤人。”公孙武达看不清楚,心中慌张,模模糊糊只见王君廓似又杀将上来,赶忙再次闪躲。唯尘土迷眼,难辨虚实,躲开了王君廓刺来的槊刃,未能躲开他反手撩槊,却被他槊柄狠狠击中马首。胯下战马痛嘶,猛然再度人立,将公孙武达掀翻在地。
却这公孙武达左右从骑,一则正被王君廓的亲骑缠住,二则也没人注意到他被王君廓扬尘迷住了眼,——又有几个军将,会在战阵间用此等手段?实亦是公孙武达的诸从骑也未想到这点,一时救援不及!公孙武达翻身欲起,颈间血流不止,右眼仍被尘土所迷,左手急握断槊撑地。忽觉冷风袭面,王君廓已纵马杀回,哈哈大笑声中,槊锋刺向他的咽喉。
公孙武达睚眦欲裂,再也躲无可躲,被一槊刺中,咽喉洞穿,往后仰倒,鲜血如泉喷涌!
“甚么鸟厮,岂是本大将军对手!”王君廓放声大笑。已有他的亲骑见之,丢了对手,驰来跳下,割了公孙武达首级,戳在槊刃上,举将起来,大叫喊道:“贼将已死!将军威武!”先是王君廓的从骑跟着齐声叫起:“贼将已死,将军威武!”继而周近的汉军步骑亦同声大呼。
剩余的唐军玄甲骑士,见公孙武达居然陨毙,顿时溃乱。
苏定方适时突破了唐军在其队后的包围,又已杀至,两下并夹,这剩下的唐骑败退而走。
正所谓是:胜负之机,系於瞬息;存亡之势,判於须臾。一击得手,则全局皆活。
王君廓、苏定方见得唐骑溃逃,反冲乱了进攻汉军中军的唐军步骑主力的阵型,知战机已至,两人俱是叱咤大呼,催马反攻进斗。王君廓引骑,杀向唐主力阵后的樊兴将旗所在;苏定方引骑,迎击接应退走唐骑的唐军玄甲骑主力。其余汉军将士,在后队的王君愕的组织下,也都喊叫着发起反冲锋。王、苏两将便如两道利箭,汉军主力仿如反卷怒潮,全面冲压唐阵。
唐阵於是攻击的势头被遏,阵线为之动摇。
公孙武达战死的场景,樊兴刚才遥遥望见。公孙武达悍勇出众,怎却不是王君廓的对手?他当时就大惊失色,继见汉军趁此展开反攻。他知攻守之势已然变转,再想歼灭这支汉军,已是不可能之事。当务之急,是收拢兵马,退而其次,达成李世民要求的“至少阻截”此令。
他亦果决之士,遂当机立断,急忙军令连下,传令旗帜连挥,又调驻队增援、弹压。
毕竟唐军是设伏的一方,居高临下,占据地利。
樊兴一番紧急变动部署的军令下后,唐军险些被反攻的汉军冲乱的阵脚渐稳,弓弩手列於高处,密集箭雨倾泻而下,阻住了汉军猛冲之势。唐军的驻队加入了战团后,唐阵增加了厚度,王君廓、苏定方两支精骑,也无法再向前,停滞下了突击。唐军乃得以队阵后撤,虽退不乱。
王君廓欲乘胜追击,却被乱箭逼回。
苏定方见唐军退路有序,亦只好勒马止步。
夜色之下,火光照亮的战场之上,尘烟未息,杀声渐小,唯余尸横遍野,血染青草。
望了会儿唐军撤向山麓边沿,王君廓打马回到中军将旗下,苏定方、王君愕皆已在了。
公孙武达的人头挂在旗边的杆子上,血肉模糊,眼犹圆睁,满是不甘与惊怒。王君廓仰脸瞅了几眼,摸了把胡须,叹道:“虽其不自量力,非本将敌手,亦可称壮士,惜乎各为其主。取下来,寻他尸首,缝合一处,择地埋了吧。却墓碑上可写:伪唐大将公孙武达,汉王君廓斩之。”——他洒尘土这一招,不但唐骑没人看到,便是他的从骑也没人得见。
便有从骑接令,摘下了公孙武达的首级,自去寻他失身,缝合掩埋,立碑不提。
公孙武达之名,苏定方有知,佩服说道:“此贼系李世民帐下悍将,为将军阵斩,将军神勇。”
王君廓摆了摆手,故作轻描淡写,笑道:“不值一提。”沉吟稍顷,望了望西边火光明亮的山麓,说道,“唐贼胆敢设伏,阻击你我。此战虽挫其锋锐,然其阵退不乱,前往修化的道路被其阻遏,你我两部暂且无法畅通前行。为今之计,当一边计议后战,一边急报徐大将军。”
苏定方衣甲尽血,由着亲兵为他擦拭,他环顾四下,见残火映尸,夜风卷旗,远望之,又见伏卢山东麓,星火点点,点头说道:“将军所言甚是。”
王君愕也无异议。
三人便即遣军吏,飞马赶往修化,向徐世绩禀报。
……
兔落乌升。
转日下午,将近薄暮时分,修化城西十余里外,一支数百人的骑兵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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