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那只鹅是被牟映青赶走的。
两人一钻进‘老娘与海’，便关紧所有门窗，靠在一起瑟瑟发抖，生怕大鹅破门而入。
青姐见不得自己的客人被恐怖分子威胁，拎了根粉色的棒球棍出去和鹅谈判，成功把鹅吓跑。
“青姐威武。”刘悦川拍救世主马屁。
“大鹅克星。”杨千舸跟上。
青姐白两人一眼，问杨千舸：“需要我送你回家吗。”
刘悦川终于想起来哪里违和，问杨千舸：“你不是战狼吗，竟然怕鹅！”
杨千舸也不解释，只是嘟囔：“我又不是奥特曼。”
青姐揭他老底：“他是退役后被鹅叨了。当时咱们大杨队长刚回村，被鹅从山上撵到海边，哎呦那个惨哦。”
杨千舸在刘悦川面前丢了人，偷偷红了脸，找了借口逃走了。
“他，竟然被鹅咬过。”刘悦川不可思议：“我还以为他是个很稳重的人呢。”
“稳重活泼，热情靠谱。”牟映青还是得维护护林队长的面子：“是咱们无忧乡的大好青年。”
想到他为自己做的种种，刘悦川点头：“是挺好的。”
牟映青眯起眼，觉得两人有八卦。她想继续这个话题，刘悦川却回房间了。
洗漱之后，刘悦川躺在床上，摸出手机。
半小时前，沈行给她发来信息，问为什么今天没有海边夜空的照片。
自从刘悦川搬来‘老娘与海’，每晚都去海边散步，顺便拍一张星空下的大海。
她技术依旧不好，只是风景太美，随便一拍就能做桌面背景。
刚才的经历太过刺激，刘悦川此时全无睡意，她起身出门，去海边打卡。
照片才发过去，沈行的电话来了。她问刘悦川：“今天过得怎么样？”
她声音依旧活力满满，但刘悦川却听见她的难过。她问：“你怎么了？”
沈行沉默片刻，说：“9床那个小姑娘，下午没了。”
‘9床的姑娘’是沈行第一个病人。
那时她们大四，刚进医院规培，沈行轮值到心外科时遇到她。
她那时6岁，还是5岁，有先天性心脏病，一张脸粉雕玉琢的可爱，身体却干瘦干瘦的，有种令人不安的灰败。
带教老师说，小姑娘是个小网红，她的父母凭借她的颜值在网上卖惨，筹集不少善款，也接了挺多广告。因为小姑娘和她的病，她家发了大财。
她的父母专挑小姑娘病危，医护人员急救时直播，医护人员忙着救孩子的命，他们却上赶着添乱。
有一次护士长看不过去，骂了这对父母一顿，他们却嬉皮笑脸地说，他们也是为了多赚点钱，让小姑娘过得好一点。
可这些钱根本没用在小姑娘身上。
她的父母不肯花钱让自己女儿住得舒服些，医药费也是每次打电话催才交。到了后期，除了拍视频，他们根本不会露面。
“你知道吗，她上午还和我说，今年想回家过年。我说好，我会过年之前治好你，然后送你回家。我俩还拉钩了呢。”
沈行声音里带着哭腔，“刘悦川你知道吗，我说谎了。我知道我治不好她，我也知道她没家了。她父母又生了个男孩，今年4岁，很健康。他们用她赚的钱换了新房子，房子里没有她的房间。
有同事见过他弟弟，穿戴都是名牌，上的还是贵族幼儿园。她呢，连他妈一瓶营养针的钱，她那对爹妈都不愿给。
刚才她父母来处理手续，我听见他们说，墓地得选得离他们祖坟远一点，不然会影响家里运势。
他们还问我，医院有没有放骨灰的地方，反正她从出生起，大多数时间都住在医院里，这里才是她的家。
你知道吗，他们说这话的时候一点也不难过，真的，他们脸上全是不耐烦。他们说，为了处理她的后事，让弟弟单独和保姆呆在家里，很不放心。他们甚至中途还和弟弟视频，问他有没有好好吃饭。
弟弟问他们为什么不回家。你知道他们说什么吗，他们说，他们资助的一个小女孩遇到麻烦，他们过来解决。
——那个弟弟都不知道他还有个姐姐。他用姐姐的卖命钱，却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姐姐。
……为什么会这样呢。我不明白，为什么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父母。既然不爱，为什么要把孩子生出来！”
说到最后，沈行已经痛哭失声。
刘悦川想起来，之前很多老师都说过，沈行其实不适合做医生。
她共情能力太强了。
医生是直面生死的人，共情能力太强是诅咒。医生会为患者离世而伤心难过，他们却像患者家属一样绝望。
沈行是个在幸福里长大的孩子，她不懂世界上为什么有这么多不公平，而她又对这些不公无能为力。
这件事很容易让刘悦川想到自己。如果她妈妈没有乱吃药，还有生育能力，她的遭遇估计和这个小女孩差不多。
但奇怪的是，她并不为这件事气愤。她好像没力气为这种事生气了。
刘悦川想像同事一样劝沈行冷静，因为她还要上班。她又知道自己得做朋友该做的事，陪沈行痛哭一场，至少不能像个浑蛋一样，让她在悲伤时还得保持理智。
她想了想，说：“我刚才，差点被鹅咬了屁股。”
沈行一愣，果然好奇起来。
悲伤不能被比较，但朋友的糗事会转移你的注意力。
于是，刘悦川将自己在无忧乡的事讲给她听。
她说自己误会牟奶奶老年痴呆，展奶奶不信任洗碗机，赵姥姥总是偷听……，还有村民们过分热情，关心她的感情状况不算，还好奇她为什么戴手套。
“还能为什么呀。”刘悦川说得也有点上头，“对了，你能想象吗，现在竟然还有人喝生水。老天爷，我劝了半天，他们还说有神仙保佑，绝对没问题。老天爷，那个生水里可有‘太上老菌’，什么神仙能扛得住啊。”
沈行果然被逗笑了，心情好了许多。
刘悦川也放心了，继续讲最近的趣事。
她注意力全在朋友身上，一点没注意，堤坝下，有三个烫卷发的脑袋凑在一起，把她的话一字不落听了去。
在她们听来，刘悦川的话可不是温柔的安慰，而是充满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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