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不见亮，或许是乌云依旧，也或许是冬日里太阳起地晚。总之，营地里众人大多仍沉醉在梦乡中，享受来之不易的松弛感。
除开极个别作息规律地可怕的家伙，没谁会在昨夜之后，还有早起的余力。
有人轻手轻脚，迈着小短腿跨过了东倒西歪、睡相随意的鼾声制造者们，来到同样堆砌在人堆里的男孩旁，把手伸向了他的脸颊。
啪啪！
“莎拉你先走！我来争取……这里？啊，大人早上好。”
不太响亮。但巴掌再怎么轻巧，总不至连睡梦都无法驱散。
凯文嗖地支楞起上半身，本压他脸上的靴子，现连着它那条腿，一起滑落在地。旁边的男人睡眠质量真好，如此失重感都没惊醒他，只是哼唧两下，侧过身继续呼呼大睡去了。
“先生，事情远没有结束。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安可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凯文理解安可什么意思，他胸口上那块保命的装置，需要眼前这位不时对其摆弄几下之类的。如果安可要出行，凯文想继续活下去，还得跟在她身边。
如此黎明前就睁眼的，自然不会只安可一人，保持好习惯的还有那位最近威望见长的临时指挥。
华洛等候在离开营地方向的街口贩卖角，远远看到安可与凯文的身影，已经举起了手杖打起了招呼。
他等候此地已有一会了。事实上在不久前，安可向他询问凯文所在驻地，再约定“清静”的会话地点后，他就已往这边动身。
“您来得真早，科恩先生。”
安可将兜帽放下，搓着手。今天气温又下降了些，在朝阳晨辉撒下前，被微风拂过都会让人皮肉紧绷。
和小家伙不同，华洛依旧是那副干练的着装。连外装大衣都没穿，仿佛像凯文那样不怕冷似的，真不似个年纪大的老人。
“施法者大人，很高兴您……”
“安可就行，简单一些。”安可边扯着衣领哈着热气，边摆摆手，“事情只是改善而非解决，不是吗？”
或者说只是对于营地的生存状况有改善，而大的，是完全没有触及到。
“安可大人这是要彻底解决哈南郡的尸鬼灾害？”
“嗯……这确实是一方面。单凭消耗青金石，以及我所提供的干粮，可不足让这处庇护之地长久。”安可指尖绕着耳边的灰发，似乎也意识到这个问题。
“需要我们继续派遣小队出去剿灭周遭集群，以缓解这些法阵的压力吗？”
“不，不用，”安可眨巴眼睛，“你们也做不到，除非能从屏障上空滑翔出去。
“倒是那些宝石堆，的确需要人手巡查，做些适当的增减。不麻烦，把它们想成柴禾，觉得它们辉光过盛了，就扒拉几块出来。嗯，记得用钳子，它们的温度会很奇怪的。”
说地很详细。
“原来如此，我记住了。”华洛点头，“那么关于大人昨晚询问的事呢？还需要我做什么补充吗？”
安可手指的活动稍微停顿，随后又反向盘绕起来，似乎那小撮发丝真的很好玩似的。她抬头，灰色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华洛，随意问了句。
“你也确定居民到尸鬼的转化，是在一夜间发生的？”
“我确定。”
“之前也只是四周的人，稍微精神了些？”
“是的。只是稍微有活力些，办事都轻快了。但也没多少，像午后有不错的小憩。谁知道呢，如果这就是灾变前征兆的话。”华洛苦笑道。
“一点点吗？和凯文说的一样呢……”
安可喃喃低语着，好似只说给自己听似的。
送行了一段距离，再往前就是安可设立的结界处了。密不透风的鱼鳞屏障，阻断了自营地传散的气息，使得这边徘徊尸鬼都少了许多。
在几处街口，偶现一两只幸运的尸鬼，迷糊地往营地这边晃荡，也会碰上那无形壁障，本能地就绕开了。现在街口处可不像之前，那样“热火朝天”。
“安可大人，您所求的位置，分别在这两个方向。”
华洛端起手杖往城市两端指去，连线刚好同她昨日来时路成了粗略的垂线。
在安可拉好兜帽，带着凯文平稳升空的间隙，华洛突然叫住了她。
“安可！”
“是的？”
已经离地面有相当一段距离了，华洛的说话声听起来没凑近时那样中气十足。安可低头，本能地回应他。
“事情不会太久的，对吧？”
“是的，不会太久……”安可顿了顿，“至少结果会很快。”
“那就好。那就好……”随攀升距离拔高，声音越来越小。
华洛挥着手杖，他期待着结果，期待着问题的终结。
未持一物的手被一直收在袖子里，藏匿着狰狞的皮肤纹路，同无数再起不能的伤员类似不差，和凯文身上那些更别无二致。
原来卸下心防，由衷期望能看见生者与希望“延续”下去，是这种感觉吗。这算不算对自我情绪的挑拨呢，真是有趣。感觉也不赖……
去往目标地点的路上，安可又有些走神。身处这种环境，承空气中那弥漫魔药的福，她胸口那怪异铭文依旧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隐约的灼烧感，让她这几天都没睡好觉。
想到此，安可颇有怨念的瞥向凯文。同样对魔药成分进行销毁——这点存疑——还不如过滤器呢，至少她可不会设计出让佩戴者难受的物件。
事实上，很多魔导具往往舒适度与功能性不可兼得，不然极可能招致划不着的冗余结构，这事是安可后来才了解的。
“就这里了。”
“这里，我还以为大人您是要……”
这里既不特殊，也非什么适宜的休息处，只是片悬挂于矮楼外的阳台，甚至都不临街。混在参差纷杂连群建筑里，恐怕不细寻怎么都不会去瞧这地方。
安可合掌打断了凯文的话语。
“不。这里确实什么都没有。”安可道，“我有特别在意的事，之前也和你说过了，但先生你也清楚，留给哈南的时间并不充裕。”
“是要我独自去寻找什么之类的？但是我这种情况……”凯文不自觉就埋下头，为胸口那东西犯怵。
“没事的。”
安可踮起脚，将凯文垂落的脑袋捧起来。
“虽然有些晚，不过我依然觉得还是能教你些魔法的事。”
“我？学会掌握魔力？”凯文快认为自己产生了幻听，激动地抓住了安可双手，兴奋地盯着宽松兜帽下安可那小脸，“凭我一名铁匠学徒？我能够像你那样，飞来飞去、吞云吐火，甚至可能解决掉我身上的麻烦？”
“嗯，至少能感知外部的魔力源，替过滤器充充能之类的。而且还是速成的……”声音愈发飘忽。
安可像受惊的小鹿样猛地缩回手，至于凯文那喜出望外的展望么……安可眼神游离。
“哦，这样么。”见安可心虚的模样，凯文大概知道是自己想多了，“那也很不错了，至少我不用一直当个麻烦鬼，也算能帮上忙了。”
心态平和地相当快呢。
“可是怎么办到呢？我从小学的都是冶炼、打铁，可没看过那些高价书籍，我一点都不了解呀。”
“不用了解。不用施法的话，没有必要去了解。”安可回应道，“感知魔力对于如今的物种而言，应该是本能的过程，就该像呼吸那样。”
只不过你没有发觉罢了。
如今的物种，动物也好、植物也好，甚至是环境，都是被魔力侵染改造多年的结果。魔力穿梭躯体，已是维持自身存在不可或缺的部分，这是身处星落时，安可就了解过的东西。
至于人类这个族群中，为何还有一大把不会感知魔力的，问题也显而易见。就像安可所说，如呼吸那样，但日常生活中，人们在意过自己的呼吸吗？
这是本能，是自然而然无需思考的行为，是你每日清晨睁眼时忽略掉的鼻尖，是你进食后毋需控制的胃肠蠕动，是理所应当被遗忘却又时刻发生的动作。
此时不禁疑问，为何那些神秘的高精灵、离世出尘的智慧巨龙，这些存在怎么就能天然感受到魔力波动呢？你傻呀，这些家伙天生都有些相关魔力的器官，不然你也像坦矛那样，析出几块结晶来？办不到吧。
这些存在知晓魔力波动，就像人们感受自己的呼吸那样。不信你跟着做。
吸气。
呼气。
吸气……
怎么样，能主动掌控自己的呼吸了吧。
对于具有与魔法物质挂钩的器官，自然能如上方式，去轻而易举地“确认”自己这天生具有的本能。
但人类没有这种器官，至少没有实体器官，去体会那种感受。于是才有“冥想法”大盛，不然就只能通过古典方式“开悟”了。
论起古典方式，那可太多了，但不乏有简单粗暴的方式，也即安可所谓的速成法。
“这是，戒指？”
凯文疑惑地看着安可摘下摊在手心的戒指。对他来说，这东西除了精致了许多，材质也不明晰，可同他闲暇之余掰出来的铁环，没多大区别。
“试试。这是我朋友家人送我的，对我来说意义非凡，这段时间请先生多珍重些。”
没有体验过那就强迫其体验。
“我戴上它，就能学会操纵魔力了？”
用庞大的魔力灌注躯体，冲刷接受者的血肉，它们的经络、它们的灵魂，在洪流之下，会自发适应的。像是堵塞的沟渠，被满溢的水流，突破地干干净净。
这种方式对正常人而言相当危险，毕竟这种体验过程，说白了就是魔力侵蚀的过程，只不过程度受控罢了。饶是如此，居高不下的死亡率阐明了这种粗犷方式的狭隘性。
后人发现，或许是魔力对灵魂与肉体的改造不一，导致了灵魂的移位。这很符合灵魂强大者，更有天赋学习魔法的现象。
但凯文如今的灵魂早已畸变地非常人状态能概之，安可觉得理论上他是能熬过这段折磨的。
只是过程肯定并不美好，毕竟是，咳咳，折磨嘛。相信这来之不易的痛楚，会让凯文找回“活着的感觉”的。
“理论上是的。”安可手中的储魔戒指被她灌注地满满当当，可惜凯文感受不到那逸散的魔力，是如触须那样伸展扩散着。
没事，他很快就能感受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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