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闻其声，却不见其人。
卜衍机警地四下张望，却只见先前戴面具之人缓缓走向二楼观景处，向下扫视了一圈。
“阁主说了，请楼下的贵人上楼。”那响亮清脆的声音响起。
李暮烟没有片刻犹豫，话音落下，便越过人群，向二楼走去。
宣赢见状，也跟了上去，卜衍吴达紧随其后。
片刻之后，灯火通明的大殿内再次恢复嘈杂喧嚣的景象。
几人上了楼，那戴面具之人开口道。
“请随我来！”
宣赢盯着他面具之下的双眼，那双眼睛带着邪魅，带着恨意，带着不屑。
进到大厅内，却不似楼下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灰暗的烛火使得大厅更为神秘，越往里走，烛火不断减少，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周围的桌椅摆设，若是穿着暗色衣服便连人也看不清了。
李暮烟嘴角噙着笑，眼里的暗紫色光芒隐隐浮现。
带路之人停下脚步，而后退了出去。
“鬼鬼祟祟的，一看就不是什么正规地方。”吴达小声嘀咕，声音却在这静谧的空间里被听得一清二楚。
“几位贵人，看着眼生啊！”那个低沉雄浑的声音再次响起。
“大胆！你可知道在什么人面前装神弄鬼！”吴达大声呵斥道。
“看来是头一回来我天心阁。连我天心阁的规矩都不知道啊。”那人倒也不恼怒，音色依旧平淡低沉。
这声音好像从四面八方传过来，吴达怒目朝着四面八方的声音，还欲开口，宣赢拍了拍肩，便只是向暗中的人翻白眼。
就连一向自视耳力惊人的卜衍，也没有听出这声音到底具体从哪里传过来。
“确是第一次来，慕名已久阁主威名，特来拜会。”宣赢威声说道。
“既如此，请上座。”
话音落下，周边几台烛火亮起，照亮了几人身边的桌椅。
几人落座，李暮烟却站在原地，死死盯着一个方向。
那里坐着一个老者，一身黑衣，脖颈间若隐若现的皱纹布满喉结周围，大大的黑色帽檐遮住了整张脸，帽檐之下依旧带着一张紧贴面容的黑色面具。
“让你再装，今日算你装到头了，这李暮烟江湖人送外号‘女魔头’，有你好受的。”吴达翘起二郎腿，嘟囔着，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被那暗处的人听到了。
“哈哈哈，好一个绝色女侠。既是江湖人，那必是听过沿连，不仅世外桃源隐于此，好酒好茶更不逊色于京都。不妨坐下来尝尝。”
李暮烟听到此话，了然一笑，眼里闪过一丝淡淡的暗色气体。
于是转身坐于宣赢旁边，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
“可认识此物？”说话间，掌心上方画轴赫然铺展开来。微微侧脸，目光向右侧射去，顿时周围的所有烛火都亮了起来，映照在画上，更显栩栩如生之色。
“自是认识。不瞒诸位，这幅画是当年我从那桃花源出来所画，画中场景皆是写实，不过后来还没捂热便被人高价买走了……”
“那你见过画中人？”李暮烟难得激动，突然站起身，直直望向那暗中藏身之人。
卜衍寻着李暮烟的目光，这才终于锁定说话之人的具体位置。
“当然。”
“带路。”
“女侠，桃花源可不是想进就能进的，仙人曾说过，有缘之人尚可十年难遇源门大开，既是遇上，能否寻见，看缘分深浅，进去与否，又要看个人造化。”
“少废话，你带路即可。”
“现在是寻不见的，若女侠执意如此，三日后，去城外三里地清风观，自有人带你们去。”
李暮烟散出魔力，在暗色中迅速弥漫到那人周身，见所言属实，方才停了魔气的溢出。
但这一幕，却被那人悉数收于眼底，他盯着那台下红衣女子腰间所挂玉佩，正隐隐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那玉佩，他也见过！
可眼下的红衣女子，虽周身威严不可侵犯，但却与白发仙人相差甚远。
李暮烟眼神充满冷漠阴狠，不像凡人，那阴狠之意是从内里散发出来的，源源不断的流淌。
“你骗人！这世间怎会有画中这般人？还缘深缘浅，若真你去过，那现在再重新去一遍不就好了，还仙人说过，我看就是你这种故弄玄虚之人的把戏。”
吴达站起身，两手叉腰道。
“想必这位公子就是江湖人口耳相传的悬壶济世的神医吴达吧，今日一见，倒颇具风采，不仅医术了得，嘴上功夫也不浅。你们不远千里来‘天心阁’寻求答案，如今给了你们答案，却又满心怀疑！”
“你知道的还不少，既然叫我们上来，何不坦然些。”宣赢手指搭在茶杯边缘，有一搭没一搭的拍打着，抬眸看向自己的正前方。
“贵人何必如此说，倒叫老朽胆寒，你们问的，我已经不惜违背当初诺言，全数告知你们了，绝无半句假话。”
“我指的不是这个。”
“那贵人所指何事？”
“方才那戴面具之人的眼睛，好像对我充满敌意，不知阁主又是在怎样的机缘下将此人收为麾下？”
“此人是前两日所得，见他脑子灵活，机智多变，这两日有他在，倒让我得了空闲。”
“天心阁收人从不看出身，只看能力，无论有何江湖恩怨，前尘往事，一概不问。”那人继续说道。
“可你清楚又明白，他是什么人，出身何地，做过什么事，甚至如今想做什么事！”宣赢眸色微沉，依旧敲打着杯缘说道。
那边不再说话。
片刻后，缓缓开口道。
“天心阁成立初始，其原则洞察万物，为众生解惑，使之早日觉悟，脱离苦海。故贵人方才所说，不过是初心未改，职责所在罢了。”
吴达闻言，笑着笑着笑出了神。
“笑话，你可知在与谁对话？你所谓的脱离苦海？难道就是目无王法，关门闭窗，悄悄把人杀了？”
“说起来，还是你促成的呢？若不是你，他们哪有机会出小千啊！”
“满嘴胡言，避重就轻，简直法外狂徒，目无王法……”
“神医，那我问你，世人皆传你医术高湛，出神入化。那么，你如今救了多少人？他们中有没有恶人？有没有康复后又杀十人、百人、万人之人？这些你费尽心思救好的人，为非作歹时，你所谓的王法在何处？有没有因为王法的漠视而死掉更多人？你可知，自古以来，‘王法’如何成型？当死去的人足够多时，也只不过为你这口中的王法做了垫脚石，一步一步踏着死人尸体，成为了千千万万百姓心中的依仗，殊不知，有一天自己也做了垫脚石。”
“胡言乱语，行医者怎能和你们相提并论，在医者眼中，只有病人，不分好恶。”
“你救人，人又杀人，我杀人，却能救人，有何不同？”
“当然不同。自古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是因为，所有人都有选择生的权利，而不是被肆意剥夺生死，生，就有希望，就有选择，就有机会改变。可死一人，去救百人，听起来划算，倘若往后需要杀万人，去救更多人，也要被允许吗！即使那一人，甚至万人都是穷凶极恶之人，难道他们天生如此吗？只有生才有千千万万的人获生，向来如此。”
“神医吴达，没想到竟也如此天真，你总有一天会明白，什么叫一人死，万人生。你也会明白，不是所有人都有选择生的机会，那时唯有死才是唯一的归宿，或者说，这世间只有死亡可容你。”
“胡说八道，妖言惑众……”
卜衍直直盯着上方之人，只见那人又开口道。
”我也认识你，小伙子，最后一句话，同样适用于你。”
李暮烟目光扫向那老者，顿时寒彻入骨之气随之席卷而去。
暗中老者抬起头，面具之下的双眼对上李暮烟。
此人绝不简单！
两人都暗自思忖道。
许久，大厅鸦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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